“九三先生，真的不需要我再多做点活吗，我今天一上午什么都没干，要不我多留一会……”满脸歉意的茱迪对于自己睡了一个早上这件事感到十分甚至九分的愧疚，正红着脸向风九三恳求延长今日工作时长。真是的，从来没见过这种积极向上的员工。
“得了得了，你今天也是够累的，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反正我这小破诊所晚上也不接客，留你加班作甚？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给我讲讲你今天的感受吧，说实话我对这个还挺好奇的。”风九三拍了拍小护士，示意她不用在意。
“今天的感受？真……真的非常抱歉，我旷工大半天真是不应该……”明显茱迪是误会了，还以为风九三在变相蛐蛐她。
“哎哎哎，别这么说。”风九三连忙抬手制止，他赶忙换了个不容易被误会的说法，“那要不你说说今天早上是怎么睡着的？”
茱迪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早上明明和离歌妹妹聊得很投机来着，哪知道我突然说困就困，结果就躺在小离歌的床上睡着了。倒是做了一个，嗯……很奇怪的梦啊。”
看见小护士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向往之色，风九三更加好奇了：“那说说这个梦？”
“哎呀，梦有什么好说的，反正都是假的……”在说到假这个字的时候茱迪的神情变得有些沮丧，但转瞬她的脸又变得更红了，“倒是，倒是梦里有个和九三先生很像的人，很温柔呢……”
说得自己越来越乱，茱迪有些慌慌张张地就向风医生道别：“九三先生再见，我……我明天一定不旷工。”
说罢她抬起头展颜一笑，想要给九三先生留下一个好印象。这位护士小姐现在活泼得不像是一个生活在灰白巨壁中的人呢。
“哇哦”待到茱迪早已没了人影，伫立在原地的风九三才呆呆地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惊叹。实话实说那一笑也并没有多好看，只是有些惊艳，有点莫名其妙让他心脏抽了一下。
“该死，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到茱迪笑。”随后他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这次真该谢谢她的。”
……
与此同时，一位黑发黑眸的瘦削少年也满脸潮红地走出了白鸽区东部的那座教堂。
“唉，突然有点后悔来这破教堂了怎么办？”虽然她从老神父嘴里知道了很多东西，但知道的越多就越知道自己无知。
斜阳渐西，一只胖胖的纯白鸽子咻的一下飞到了少年的肩头：“嘎嘎，小伙子，本大爷看你骨骼清奇是一个练武奇才，本大爷这里有一本武功秘籍……”
这估计是老神父无聊时教给鸽大爷的，他也是个够无聊的人啊。
还没等嘲讽脸的鸽大爷施展完诈骗话术，听不下去的少年就出言打断：“鸽大爷怎么还兼职起诈骗了？”
“嘎？！”嘿，这一次的叫声可就不是得意洋洋的笑声了，而是一种话说一半被人暴力掐断喉咙的哀鸣，“你你你，你怎么变性了？这就一个晚上啊！你不是阴险狡诈恶毒卑鄙的小女孩吗！嘎！”
好吧，也别指望这位情绪丰富的鸽大爷能有个类人的脑回路了。
“什么昨天晚上，什么小女孩？”黑发少年穿着破烂的衣服，歪头、不解、反问一气呵成。
鸽大爷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着他决定暂且不理会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两脚兽，白鸽振翅一飞，直勾勾就穿过教堂侧面的窗户冲进其中。
伴随着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声，白语也是首次听到老神父用一种中气十足的声音开骂：“你这畜生！我特么又要补窗户了！”
从“又”这一字中听出了许多不曾言说的陈年往事，少年窃笑：“什么啊，这老家伙不是还很有活力嘛，怎么一天天净在倚老卖老。”
回应血压飙升老神父的是鸽大爷无所畏惧的一声“嘎！”，又一阵乒呤乓啷的动静，以及教堂侧面的另外一扇窗户破掉的噗的一声。这扁毛畜生像是故意挑衅似的绕了大半圈才飞回少年这里。
“靠！”老神父的声音听上去中气更足了，听起来跟鸽大爷呆在一块的人都会变得年轻而有活力呢。
真好。
“嘎嘎嘎，见笑见笑。”鸽大爷的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他很满意自己杰作地快速甩头。
少年招招手：“没事已经笑过了。”
“嘎！”鸽大爷发出一声气囊爆炸的声响，明显是被戳到昨天晚上产生的痛处了，气得他拍拍翅膀就想飞走。
“鸽大爷先别走啊，我这有个活你看看有没有兴趣。”鸽大爷起飞动作硬是被卡在了中央，他就这样保持着一副要飞不飞的死相转头看向突然出声的少年。
“啥活，没意思的我可不干嘎。”
“认识陈千帆的福利院吗？”
这一句话直接让肥鸽子张开的翅膀重新收拢，这也是老神父教给他应对鸽大爷的基本方法。果不其然他这就来兴趣了：“嘎嘎，细说细说，是不是要干陈千帆的那个狗东西一票？”
少年摇摇头：“暂时还不行，在万事俱备之前不能轻易表现出针对他的迹象，面对狡猾的敌人一定要准备好一切再给予他致命一击，务必一击必杀。我相信鸽大爷这么聪明，肯定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嘎嘎嘎，那是当然，本大爷超聪明的嘎！”鸽大爷发现这个小女……男孩真的太对他胃口了，说话又好听又懂得欣赏他独树一帜的美，虽然偶尔会以下犯上冒犯到他。
少年笑眯眯地继续顺毛：“但是针对那福利院给他送一点‘小惊喜’还是没问题的。这么重要而关键的任务当然是要交给我们英明神武的鸽大爷才能让所有人放心的啦。”
“嗯，很对很对，你继续说，这活本大爷一定接下，嘎嘎嘎！”胖乎乎的白鸽仿若是那吸大烟吸多了的瘾君子，被忽悠得完全找不着北。
一边往风九三诊所的方向走，黑发少年一边交代：“很简单，只要您飞过去，把福利院食堂角落里的一个支在地上的小锅打翻就行了。您要是快点飞出来还能看场烟花呢。”
听到这邪恶的计划，鸽大爷给了一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神秘眼神，还贱兮兮地低声补了一句：“嘎嘎嘎，那你以后准备搞死陈千帆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带上本大爷嘎。”
这位鸽大爷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面前的冲天火光了，他乐呵呵地就想从少年肩膀上起飞，结果这次振翅到一半竟然直接被少年用两只手掐住了整具肥硕的身体。
“咕！”
可谁曾想到他竟然预判到了他的叫声，提前把他的脑袋连同喙往身上死死压住，结果气出不来导致嘹亮的“嘎”变成了狼狈的“咕”。
喙砸在锁骨上被砸得生疼，鸽大爷还在努力挣扎呢就听到少年瞬间低沉和严肃下来的声音：“等等，情况有变。你先去风医生那跟他说我今晚不回家吃饭了，然后再去福利院照计划执行。”
虽然平时不正紧，但有事鸽大爷是真的上而且基本不掉链子，他也不心疼自己的喙了，当即起飞。只是他心里还在疑惑为什么这不男不女的家伙之前和他说话的时候听上去没那么严肃认真。
白语很认真地再次检查了一遍自己幻化出来的少年模样，这层幻境是直接作用于她自己的，所以在别人看来她都是上辈子小时候的模样，包括现在发出的声音也都是改变过后的效果。
用自己的曾用脸也是考虑到自己对这张脸的具体构造最为熟悉。用幻术变化自己也不太方便调整体型，毕竟假的就是假的，到时候若是碰上在别人看来你拿起了一个杯子，实际上你跳起来都够不到那个杯子的情况可就尴尬了。无端增加蒙蔽其他感知的幻境只会让这个骗局早早地被戳破。
幻境与骗局一样，应当是一环扣一环，环环相套，最后完全蒙蔽住他人的，当然不应该留下些可有可无的破绽，故意的除外。
白语又摸了摸怀中染过陈万里鲜血的破伤风之刃，悄**地跟上了前头街上的一位黑衣人。
黑衣人身材不算高大魁梧，但是他却能用腋下夹起一位暂时失去知觉了的苗条少女。
你说巧不巧，那位失足少女正是今天美美旷工大半天的茱迪。
黑衣人的动作手法很是娴熟，想来此类偷鸡摸狗之事也不曾少干。奇怪的是，虽然动作行为连贯，可他却表现出一种犹犹豫豫的姿态，还四处张望好像在提防什么藏在暗处的小人。
这让真藏在暗处的白语都有点摸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可能只是恰好听到了鸽大爷的嘎嘎叫唤。
既然如此，那就先试他一波。
据老神父所说巨壁之外是无穷无尽的荒原，上面遍布各种奇形怪状的奇异生物，很少有人能自由地在荒原上穿行，可以说巨壁之外是属于怪物的天堂。但凡事总有那么一两个例外，除开巨壁官方向外派出的拾荒者和狩猎者，在荒原上还有一个叫做“荒”的组织。那里的成员一般身着纯黑的雨衣，他们偶尔在巨壁内的活动还在新月区和白鸽区留下了黑雨衣的民间怪谈。当时说到这里的时候老神父还意味深长地拿出了一件同款黑雨衣给她看。
啊，风九三之前说的也正是这些黑雨衣。
现在，做贼心不虚的黑衣人前头正迎面走来这样一位身着宽大黑雨衣的人。不得不说这种制式的衣服一套上，连下面是人是鬼都分不出来。
黑衣人很明显是联想到了某些传言，他稍有些紧张地把夹在胳膊下的茱迪往后缩了缩，默默祈祷这位黑色雨衣不会没事找事。
然而，事与愿违。这位高大的黑雨衣径直走到了黑衣人面前然后停下，他光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有些刺眼的压迫感。
黑衣人突然感觉背后一凉，伸手向后一挥，却是什么都没碰到，接着赶忙转头，竟猛地发现那位黑雨衣正在他身后盯着他。可他不是在他面前吗？
“你好，”黑雨衣下传出的是粗犷的男声。
胆小如鼠的黑衣人想到了很多很多古怪的传说，他慌不择路地转回头，又看到自己面前的黑雨衣其实还在正面，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得离他更近了，他还很贴心地补上了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朋友，这是我的猎物。”
您还怪客气的嘞。
像是老鼠碰上了黑猫，黑衣人现在已经认定自己是纯粹的弱者，连忙把手中的茱迪放在地上，然后举着双手一边示意自己无害，一边低下头缓缓朝后倒退走去。哪怕没敢回头，但他仍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直到慢慢倒走了几十米，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唔——这身形象竟然这么好用。”白语从一边跑了出来，同时被她创造出来的黑雨衣也消失不见，也只有幻术模拟出来的虚影才能做到刚才的效果，否则可就被黑衣人挥舞的手拍中了。
她先尝试叫醒茱迪，结果这小护士今天就跟睡嗨了一样怎么叫都叫不醒。没法，白语只好痛苦地揉了揉眉心，茱迪在被扶起之后，她就跟梦游似的一步一踉跄往风九三的诊所走去。
白语这次是欺骗已经没有自主意识的茱迪身体，让她以为自己正在走路。好在这招对睡梦中的人生效的难度不高，同时茱迪天天走这条路也算是闭着眼都能从头走到尾的那种，这让她的消耗其实也很小。
至于白语，她保持着自己少年模样的伪装，一路尾随在那个黑衣人身后，这货好像被吓破了胆，走得很慢不说还要探头探脑疑神疑鬼地查看四周。实话实说，比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保守行为，她更倾向于直捣黄龙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或者解决有问题的那个人。
“哥们今天费了这么多脑力改造出来的新时代好少女怎么可能给你这种赔钱货就拐走了，真晦气。”说不清少年眼中流露的是嫉恶如仇还是公报私仇，唯一明确的是，这位颇有小心思的黑衣人今天摊上大麻烦了。
南边是居民区，里面住着白鸽区的绝大多数平民，这里的邻里关系热情到了一种畸形的形状，千万不要答应陌生人的请客，因为他们的请客更可能是请客人来填饱主人。饿了、馋了都能成为他们递出口头邀请函的理由，尤其是与新月区接壤的那一片。那边的居民们尤其喜欢哄骗新月区的好朋友，毕竟谁能拒绝那么廉价的热心肠呢？
也得亏这里最主要的氛围就是人人自危，多对视两眼都能成为挑衅的标志，所以一路跟着黑衣人的白语也没惹上多少关注。这种每个人都只关注自己事情的环境倒也很适合大隐隐于市。白语在路上还顺道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孩，看上去是新入门的扒手一类，她一边躲开这两人，一边抬头看了眼夕阳。
大半个太阳已经落山，即将接管灰白色天空的是深邃的黑夜。
按照老神父幽默的说法，天空是灰白色的时候，这里的罪恶会稍稍打个盹，它们更加习惯在黑幕之下肆意妄为。
“那今天就稍稍体验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吧。”白语一边笑一边紧盯着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