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白语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她微微叹气，也只是开口：“愿闻其详。”
话都说到这份上，酒鬼自然是拟着好为人师的样子开始显摆：“虽然不清楚你是哪里蹦出来的野猴子，但只要你是有能力在居民区里定居的就一定会知道……”
这位笑得开怀的酒鬼竟然还故意顿了会，装着文艺地遣词造句：“此处，鬼比人多！”
“人被杀就会死，但像我、像陈万里这样的鬼，你想要轻轻松松杀掉可不太现实。你要是现在杀了我，我只会在剩下的酒缸里重新生长出来，除非你能彻底毁灭这间屋子里的酒和酒缸。”
稀罕事，当真是稀罕事。这酒鬼竟然直接在白语面前直言自己的弱点。
“对于陈万里也是一样，哪怕他是善鬼，也绝对不是轻轻松松的砍头或者碎尸万段就能杀死的。人形态死去之后才是一个鬼最可怕的时刻。”
白语暂时没有反驳，她做着被震惊的样子：“为什么？”
酒鬼则沧桑地摇头撂下一句不明所以的慨叹：“小家伙，你要知道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有用的，也不是我们能选择的。居民区自北向南的三列房间里，只有最东边的那几间是留给人的，也只是为了源源不断吸引食材做出的妥协。”
酒鬼再给自己满上一杯水，对着房内阴影处招收：“你们都出来吧，跟他认识认识，我不管你们以后去哪又去做什么，但是都给老子记好了，他比你们的命重要。”
随着酒鬼的话音落下，几扇房门打开，一群从五六岁到十一二岁不等的小孩鱼贯而出，他们有男有女，最大的看上去也不比白语小多少。
白语没有反驳，她保持着沉默，也保持着酒鬼的错判。
酒鬼自顾自笑了笑，继续说：“当初啊，就是陈万里那个家伙跟我打赌。他赌未来十年我会在这间屋子里收留之后碰到的所有落难小孩，并且不会太亏待他们。如果他赢了，我这条命之后就归他所用。你要不猜猜我赢了会怎样？”
对上酒鬼神色复杂的笑，白语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有点木讷道：“会怎样？”
“哈哈，你小子比他好，没他黑心。”酒鬼拍着自己的腿大笑，笑得眼角都快渗出泪来，“如果我赢了，那他当场就给我杀喽！哈哈!”
“呵，你……”白语也是情绪都不连贯了。
可酒鬼突然严肃得有些痛苦：“他赢了。”
接着他闭上了自己认真得近乎绝望的双眼，开始讲起一个个从前的故事。
陈万里是当之无愧的大好人，酒鬼和他就不同了，他是一个纯粹的巨壁人，吃人也没少吃，甚至连很多鬼他都有幸尝过一尝。直到他们两个碰上了，那可真叫一个天雷勾动地火，反正不管是酒鬼主动还是被动挑起的打斗，他就从来没赢过。好笑的是战败无数次的他没有一次被陈万里杀掉。
周围的小孩子们凑了上来，他们一点也不害怕这个粗犷的大人，只是从来不曾知晓他的故事。
陈万里也不是什么正常人，他有次喝酒的时候就跟酒鬼说过，唯有比他善良的人才能够把他杀死，不然无论从肉体还是精神上他都是不死的。所以如果哪天他真的被人杀了，那酒鬼一定要记得多帮帮那个凶手。不过他自己死前一定也会好好审视的，如果所托非人他死也得在对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酒鬼则是一点也不能理解他这种把殉道看成传承的念头。当时也就顾着细品陈万里带来的好酒了，那酒叫什么来着？哦对，二锅头！只是可惜了，之后再没喝到那种好酒了。
还有陈万里那个女儿控，孩子都没出生就在准备小衣服了，真想不通那姑娘是看上陈万里哪点了。怎么就没人看上他酒鬼呢？只是可惜，那孩子夭折了。
哼，最气人的还是陈千帆，表面上一套背后一套，虚情假意的让人作呕。分明陈万里什么都知道，却就是惦记着兄弟之情没下杀手。可惜，没能亲手把他塞到酒缸里泡酒。
……
“所以，既然陈万里进入鬼形态之后选择自戕，这就是他认可你了。你是他的孩子，哪怕只是养子，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就往叔叔这里跑，大不了叔叔带着你一起跑路！”
这就是酒鬼絮絮叨叨一大堆最后下的结论。
白语扶额，感觉事情有点大头。
“权柄疯狂夜上来掺和的还有那些权柄猎人和各种嗅到味的鬣狗，当然，事情都发展到城南了，那居民区的那位肯定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它一直没醒，所以也只得让我们这些居民去试试。然后是新月南部那些吃着白土长大的，难说背后有没有那所监狱的手笔。最后是一股很神秘的势力，我到现在也没想通他们到底算是谁，但这整件事没了他们估计甚至都不会发生。”
酒鬼一口气把事情讲完，也算是对白语毫无保留了。
白语点头，压了压自己的鸭舌帽：“所以你之前说的白信徒是？”
“他们是白鸽信徒当中的一部分，普遍的特征是肤色白得异常，多呈灰白模样。一般情况下没人能分辨出他们，他们也不会造成什么特别大的危害，就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白得异常……可白语这具身体的肤色好像就很符合这样的描述。
摇摇头把脑海中飘飞的思绪甩开，白语起身：“但是你好像误会了一件事，我认识的陈万里并不住在居民区，他的家在新月那边。”
本以为酒鬼起码会愣一下，没想到这汉子竟是提前预料到了一般：“那不重要，从你的措辞和表现来看你不会是来坑骗我的，我也确认了你就是那个姓陈的认定的人。我说过的所有话对你都作数。”
酒鬼笑着搓手：“这样你还不打算现出真身让叔叔瞧瞧吗？”
白语摸了摸脸，她可算是在这酗酒的汉子身上体会到什么叫粗中有细了，她颇有些腼腆道：“叔叔你若是不相信在这的是真身，那此刻你面前的就是我本人。”
这一声叔叔，承下也便承下了。
酒鬼拍着手摇头：“好好好，你个好小子。”
随后又是一阵畅聊，也没了先前的生分与试探。
酒鬼跟白语简单介绍了下他这些年收留的小孩子们，也很隐晦地透露了点有关居民区主人的事情。那是这里最大最恶毒的鬼，却终年沉睡。陈万里在居民区的房子是中间那列最北边的那间，理论上来说白语可以随时住进去。不过酒鬼也不确定白语算不算鬼，死一次试试看的做法又太草率，所以他的建议是如非必要暂时别死。
按照他的说法，死一次还死不掉的那都可以说是鬼了。
白语也缅腆着，表示期待这位叔叔有空可以去调教调教她刚收的小弟，也就是那位耍枪的雨花。
白鸽区南部的大多是鬼，北部的集市里全是居无定所的流民他们和新月区南部的那些家伙一样都认为吃什么补什么，还偏偏靠着一张嘴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强化着自身。那些隶属于城主的铁甲卫看着虽然像模像样但内在个个都不似人，全是畸形的妖怪……
待到白语吃过饭走出这间房子已是刚刚入夜时分。
又到吃人不眨眼的夜晚了，凉风一吹让少女浑身一个激灵。可她定睛一看却是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街道的远处正有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胖子在左顾右盼。
白语咬牙切齿地暗骂：“淦，小土豆来这里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