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乱流中时间失去了锚点,既在奔涌狂啸,又仿佛凝滞黏稠。陆子弥被无处不在的空间碎片裹挟、撕扯,意识在冰冷刺骨的虚无与右臂蚀骨灼心的剧痛间摇摇欲坠,像一叶即将碎裂在惊涛骇浪中的孤舟。唯一能抓住的,是怀里那团微弱却顽强搏动的暖意——小白蜷缩在他胸前,小小的身体正释放出一种抵抗乱流的奇异光晕。这光晕温润,带着一种古老坚韧的气息,是他意识深海里唯一不会被冲垮的礁石。
“小家伙……再撑……”他几乎耗尽了所有心念,挣扎着将最后一点意识与力量沉入怀中,抵御毁灭性能量对他灵魂的蚕食。哪怕这意识已如风中之烛。
就在他神念触达那微弱的联系核心的刹那——
“唳——!!!”
一声超越物质界限的鸣啸骤然炸裂!那声音并非简单的尖利刺耳,而是携带着太古洪荒的法则重量,裹挟着一种碾碎星辰的初始意志!纯粹的、不带杂质的白色光焰如开天辟地的第一道惊雷,自小白蜷缩的核心猛烈爆发,呈环形光轮向四周狂暴推进!
这不是寻常的光,而是意志的显化,秩序的宣告。其所过之处,肆虐的空间裂隙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摁住脊骨,在令人牙酸的崩裂声中碎裂、溶解,又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银锭,被迫熔炼重组!那混乱的、代表无序的黑暗被灼热的光强行驱逐、瓦解、净化,只留下被驯服的能量涟漪,温顺地在白光领域边缘波动。
光与暗的交锋,寂静却惊天动地。
光焰中心,空间的密度被疯狂扭曲。小白的身躯在极度炽烈的光芒中进行着某种匪夷所思的蜕变——模糊的轮廓被拉长、拉伸,骨骼生长的声音被光芒掩盖,却又在虚无中震荡出实质的韵律,宛如地脉深处远古神玉破土而出,撞击天穹的轰鸣。覆盖身体的幼羽被无形灼烧、分解,化作点点流淌星辉的尘埃消散,随之而来的并非是脆弱的赤裸,而是新生的躯体在光中渐次凝结。
那身体初现少女般的纤秾合度,每一寸肌肤都蕴含着内敛的光泽,如同亿万载不化的神山玄冰被打磨成最温润的形态,又如同星海深处沉寂的玉石被点燃了生机。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完美,蕴含着磅礴未醒的力量。最为醒目的,是她身后骤然延展的巨翼虚影!光影交织,鹏翼垂云,鲲鳍覆海!古老的巨鸟在光影中展翅、长啸、摆尾,带着碾碎星辰、吞吐天河的太古威压,如同沉重的印玺,烙印在每一寸动荡不安的空间壁垒之上!
时间似被拉长至永恒,又似于电光火石间完成。
当纯粹的白光渐渐收敛至可控的、凝练的强度,其能量不再是毁灭般的爆炸,而是收束为守护领域般流动的光晕时,一个身影在渐散的光芒中清晰地浮现——
她凌空而立,赤着双足,脚下每一寸空间的波澜都因她而驯服,如同虔诚的信徒亲吻着神使的足印。细碎的星砂无声无息地凭空凝聚,流转着微暗的蓝芒,在欺霜赛雪的足踝间缠绕出星图般的复杂轨迹,每一步的落点,虚空都荡漾开柔和涟漪,仿佛行走在无形的、承托尊贵存在的液态星空之上。
她的长发是倾泻的银河!雪亮的银丝狂野不羁地流泻下来,直达那不盈一握的腰际,没有一根杂色,纯粹的像月光冻结的瀑布。每一根发丝都流淌着肉眼可见的冰蓝星屑,在混乱的空间乱流中兀自飞扬、闪烁、呼吸,随着她周身弥漫的冰冷气息而浮动起伏,在无序的黑暗中切割出一片独立的神之居所。
衣衫并非凡俗织造,而是由纯粹的光质能量凝聚而成。素白的光纱裹覆着初生的躯体,看似轻薄欲飞,却烙印着游动的鲲影、振翅的鹏纹,符文流转不息,隐蕴着开辟混沌、再造虚空的无上力量。
而那张脸——
是月华与寒冰共同雕琢的圣像!
眉峰如天铸寒刃,斜斜飞起,带着斩断凡尘的锐利决绝。琼鼻挺直秀立,勾勒出不染尘埃的孤高。唇色浅淡如褪色的初樱,薄而冷,线条却完美地契合整张脸的轮廓。最慑人的是她的眼眸——熔金一般的底色上,并非静止的湖面,而是有无数细碎的星璇在其中生生灭灭,亿万道星河在其间流淌、碰撞、孕育!那是一种历经亘古沧桑的洞察,一种俯瞰星尘湮灭的平静。然而,在最深的眼底,在那浩瀚冰冷的神性幽邃之下,一缕未能彻底掩去的稚拙执拗,如同冰河底层尚未熄灭的火种,微弱却真实地摇曳着——那是属于“小白”的灵魂烙印,是曾天真依赖着陆子弥的海鸥未曾完全沉睡的本真。
在她右眼尾下方,凝着一粒异常鲜艳的朱砂痣。
它红得纯粹,红得惊心动魄,像是远古诸神决战时溅落的一滴神血,又像是不该存在于这具至纯冰冷圣躯中的妖异烙印,冷冷地点在寒玉雪肤之上,散发着血腥与邪异的气息。冰与火,神性与邪异,在这张完美得不似凡物的脸上构成了令人窒息的矛盾张力。它如一个深邃的漩涡,吸附着所有敢于注视这道伤痕的目光,仿佛在那里镌刻着命运最深沉的诅咒。
“陆子弥。”
一个声音响彻混乱的核心。清冷如昆仑寒玉相击,纯粹如天池冰泉破堤而下,瞬间刺透了陆子弥沉沦涣散、正被无边痛楚与虚空拉扯力撕扯的意识深渊。这声音本身蕴含着一股绝对的意志,不容抗拒地将他从沉沦中猛地拽起。
神智模糊中,他如同在溺亡前被强行拉出水面,费力万分地抬起头颅。颈部骨骼因僵硬而发出微弱的呻吟。下一瞬,他撞进了一片璀璨冰冷的星海——那双刚刚凝成的熔金眼眸正俯视着他。
那里没有熟悉的、属于小白海鸥形态时的纯然信任与天真。映入他混沌眼帘的,是倒映着星河生灭、宇宙起始终焉的漠然。那是真正洪荒巨兽在时间尽头沉淀下来的目光,厚重、疏离、深不可测。唯有在眼瞳的最深处,那点残存的执拗光影微微一闪,那是跨越形态的烙印。
她伸出了手。手指纤长如玉雕,指尖流动着冰蓝色的微光。
冰封蚀骨:那虚按他溃烂右臂的五指张开。掌心皮肤之下,一幅繁复精绝的图腾骤然亮起!是鲲沉渊海,鹏击九天!乌黑狰狞、正疯狂啃噬血肉与能量的骨鲨毁灭之力,如同被置于熔炉中的雪,瞬间爆发出尖锐刺耳的鬼啸——并非湮灭,而是被一种更高阶的、源自血脉法则的力量霸道地分解、净化、吞噬!伤口处,乌黑的焦痕飞速退散,覆盖上一层极其坚硬、内蕴寒光的霜蓝冰晶,不仅瞬间冻结了肆虐的毒力,更让那钻心的剧痛骤然平息大半。冰晶覆盖处,皮肤下甚至有微弱的清凉生机在萌动。
虚空为阶:与此同时,她未着寸缕的赤足轻轻向混乱的幽暗虚空踏落。足下那原本缠绕着星砂光痕的区域,猛地荡漾开一轮纯粹银光。这银光如活水般向前方,那片破碎光影最为混乱狂暴的深处流淌、蔓延、编织!所过之处,原先如刀刃般疯狂切割、毫无规律的空间碎片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神明的意志,瞬间变得温驯无比。它们不再狂暴地四处飞射撞击,而是顺从地互相拼接、组合、依附。只听铮铮铮连声脆响,一条由无数凝结银光包裹着的六边形水晶般的阶梯,在须臾间凭空凝结成型!这阶梯如同银河截取的一段脊梁,闪烁着空间的秘纹,坚定无比地刺向裂缝深处唯一传来稳定时空波动的一点微弱如豆的蔚蓝光芒——那是归墟岛的道标!
神谕低吟:“随我来。”白发御姐声音不起波澜,每一个字却带着古老的韵律。“北海之东,三万三千海里之外,有岛名‘归墟’。其地承万世之水骸,消万界之纷乱,镇万邪之残魂……可化汝身残毒,暂封其源。”她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冰冷如铁。可就在提到‘归墟’之时,那双熔金眼眸中,亿万生灭的星璇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猛击!翻腾起近乎实质的痛楚,如同揭开了尘封亿万年、血肉模糊的族裔伤疤,有染血的鲲鹏断羽、破碎的龙鳞、崩解的大陆在她眼底一闪而逝。“亦是……葬吾族旧骸之地。”这最后的尾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源自血脉骨髓深处的悲怆呜咽。那些翻涌的记忆碎片,如同带血的毒刺,狠狠扎在初生的神性之上。
那翻涌的痛楚,那被强行压抑的悲怆呜咽的尾音,在陆子弥强行支撑的意识中激起了最后的涟漪。被净化的毁灭能量虽然暂时封冻,冰晶下依旧残留着焚骨蚀魂的余烬。剧烈的晕眩感混着剧痛后的虚脱猛然上涌。他身体一软,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就在这身躯微颤欲倒的瞬间,一直稳稳扶在他左肩的手掌猛地五指收紧!
那力道之大,远超必要的扶持,带着一种近乎应激的尖锐感!如同溺毙之人骤然抓住最后的浮木。冰冷光滑的指尖瞬间嵌入他肩膀的布料,甚至微微压进了皮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
白发御姐金眸深处急速流转的亿万星河微微一顿。那眼底翻腾的悲怆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冰川的熔岩,瞬间冻结、沉潜。她脸上冰封的神祇面具毫无破绽。这失态的一扣转瞬即逝,指尖的力量便已恢复成冷漠的支撑。
然而,那瞬间泄露的力道,那几乎出于本能的死死紧扣,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意识的乱流中激起不可磨灭的涟漪。冰冷神祇的外壳下,那灵魂深处源自海鸥“小白”的、对于唯一的依靠铭刻下的本能依赖,并未死去。仅仅是被更深地掩埋,埋在这具白发神祇的圣躯之下,倔强地等待着萌芽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