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海水带着咸腥的气息,一次次冲刷着白溟的身体。意识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与剧痛中被强行拉扯回来,每一次潮水的涌动都像是钝器在敲打她残破的身躯。后颈的噬神锁链不再疯狂搏动,但它已彻底融入骨骼,化作一道冰冷死寂的烙印,沉甸甸地压在她的生命核心上。体内,鲲鹏本源近乎枯竭,而龙伯巨人的冰冷怨念则如同淤积的寒毒,盘踞在四肢百骸,与那丝仅存的灰白冰焰形成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平衡。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铅灰色的、尚未完全褪去夜色的天穹,以及几颗顽强闪烁的星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脏的疼痛。她试图动一下手指,却只换来一阵从脊椎蔓延到指尖的剧痛和麻木。
“呃……”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干裂的唇间溢出,随即被海浪声吞没。
**子弥……**
这个名字如同本能,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意识。归墟深渊的绝望、龙爪压顶的阴影、以及最后将他推入空间缝隙时他眼中破碎的倒影……所有记忆伴随着灵魂深处残留的撕裂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他还活着吗?他在哪里?他被侵蚀成了什么样子?
恐慌攫住了她残存的心跳。她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试图撑起身体,哪怕只是转动头颅看看四周。
“别动!”
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又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与惊惶的声音,在她身侧极近处响起!
白溟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侧过头。
篝火。
一堆小小的、噼啪作响的篝火在不远处的礁石旁跳跃着,橘红色的火焰在潮湿的黎明前空气中显得格外温暖明亮。而在那跳跃的火光边缘,一个身影正半跪在她身边。
是陆子弥!
但他的样子……让白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沙砾和干涸的深色污迹(不知是血还是墨蓝液体)。最刺目的是他的右臂——整条手臂连同半边肩膀和胸膛,已经完全被狰狞的青黑色龙鳞覆盖!那鳞片在火光下泛着金属般冰冷的光泽,边缘锋利,透着一股非人的凶戾。他的左手死死抓着自己异变的右臂手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甚至嵌入了鳞片的缝隙,留下几道暗红的血痕。
而他的脸……左眼彻底被一种不祥的墨蓝色覆盖,如同浑浊的毒玉,失去了焦距和神采。唯有右眼,那只尚存清明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和恐惧的目光,牢牢锁在白溟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东西: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后怕、看到她虚弱不堪的心痛、以及对自己异变躯体的憎恶与恐惧。
他脸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嘴唇干裂,下颌紧绷着,整个人像一根绷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弓弦。在看到白溟挣扎着转头看向他的瞬间,那只清明的右眼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汽,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海浪声、篝火的噼啪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
白溟的目光贪婪地扫过他尚存清明的右眼,确认那里面依然有“陆子弥”的存在,没有被完全吞噬。然后,她的视线落在他那覆盖着冰冷龙鳞的右臂上,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起了归墟地底那些巨大的龙鳞地基,想起了那些墨蓝色的毒血怨液……她的子弥,为了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子……弥……” 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如同叹息。她想抬起手,想去触碰他那只还能映照出她影子的眼睛,想去安抚他那因恐惧和痛苦而紧绷的脸颊,想去确认他是否真的就在眼前……但身体的剧痛和无力让她连抬起指尖都做不到。
这声呼唤,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陆子弥强行压抑的情绪闸门!
“溟!” 他猛地扑到白溟身边,动作因为右臂的僵硬而显得有些笨拙和失衡。他想拥抱她,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瞬间,如同被烫到般猛地僵住!他那只覆盖着龙鳞的右臂,此刻在他眼中是如此丑陋、危险、不祥!他害怕自己这异变的身体会伤到她,会玷污她!
他那只清明的右眼瞬间涌出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混合着脸上的沙尘和血迹,狼狈地滚落。他只能用还能勉强控制的左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轻轻拂开黏在白溟脸颊上的湿冷发丝。
“溟……溟……” 他一遍遍地、语无伦次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哽咽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惶恐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更多的却是无边无际的心疼和自责。“你还在……太好了……太好了……我以为……我以为……” 他无法说出那个最可怕的结局,每一次回想她在龙爪下渺小而决绝的身影,都让他灵魂战栗。
他的指尖带着微弱的颤抖和沙砾的粗糙感,拂过她冰冷苍白的脸颊。那真实的触感,终于让白溟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点。他还活着!他就在这里!虽然伤痕累累,虽然被侵蚀异变,但他还是陆子弥!
“手……” 白溟的目光艰难地移向他那只覆盖着龙鳞、被他死死抓住的右臂,眼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心痛和担忧,“疼……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她残存的力气。
陆子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狰狞的右臂,眼中的痛苦和憎恶几乎要溢出来。他猛地摇头,动作激烈得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却固执地说:“不!不疼!它……它该死!是我没用……没能保护你……让你……” 他的目光落在白溟后颈——那里,破碎的衣领下,噬神锁链的纹路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烙印,而是如同活物般深嵌在皮肤下,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与墨蓝交织的邪异光泽,一直延伸进脊椎深处。这景象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
“锁链……” 陆子弥的声音瞬间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无法言喻的痛楚,“他们对你……溟……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巨大的无力感和自责几乎将他淹没。他空有这身毁灭的力量,却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让她承受着如此非人的折磨!
“不……” 白溟艰难地吐出这个字,眼神异常坚定地看着他那只流泪的右眼,“不是……你的错。” 她尝试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还能勉强动弹的左手。
陆子弥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只苍白纤细、同样布满细小伤痕的手,颤抖着、一点点地抬起,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虚弱感,最终,轻轻地、轻轻地覆在了他那只死死抓住异变右臂的左手手背上。
冰冷与微温的触碰。
陆子弥浑身剧震!仿佛一股微弱的电流从相触的皮肤瞬间流窜到他的四肢百骸,最终狠狠撞击在他濒临崩溃的心房上!那只覆盖着龙鳞的右臂内部蠢蠢欲动的暴戾和冰冷怨念,似乎在这一刻被这微弱却坚定的触碰短暂地安抚了。他那只清明的右眼,泪水流得更凶,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而滚烫的悸动。
他反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用自己的左手,将白溟那只冰冷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他的手很大,布满了战斗留下的茧子和新添的伤口,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别怕……” 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上白溟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刻骨的温柔,“我在……这一次,我死也不会再离开你身边!我们一起……活下去!一起……宰了那群混蛋!” 最后几个字,带着血腥的恨意,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着同生共死的誓言。
白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那只流泪却无比坚定的右眼,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属于他的粗糙而温暖的包裹。后颈锁链的冰冷和体内怨念的侵蚀依旧存在,身体依旧如同破碎的玩偶,灵魂深处也残留着归墟的绝望阴影。
但此刻,在这片暂时安全的无名海滩上,在跳跃的篝火旁,在陆子弥滚烫的泪水和紧握的手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痛苦与极致慰藉的情感洪流,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一滴冰冷的、混杂着墨蓝光点的泪水,终于从她干涩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渗入身下的沙砾。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他包裹着自己的手。
千言万语,尽在这无声的触碰与泪水中。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依偎在沙滩上的两个伤痕累累的身影。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涌来退去,仿佛永恒的背景。在这短暂的、用命换来的喘息之机里,刻骨的思念、劫后的狂喜、锥心的痛楚、沉重的责任以及那不容置疑的生死羁绊,如同海潮般在他们之间汹涌激荡,无声地铭刻在彼此破碎又紧紧相连的灵魂深处。前路依然凶险莫测,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孤独地面对那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