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弗缇没有因为他二哥再被他父王念叨，因为爱丽文仗义地把说哭二王子的主责揽到自己身上了。
老国王对此没有任何疑问，因为昨天被圣女大人说哭了的人是他。
再加上差点被气死的大祭司长，或者还可以算上被老王后怨灵唆使的女佣，圣女大人这两天战绩斐然啊。
“女人怀孕了脾气不好很正常嘛~”王后也不知是在帮爱丽文开脱，还是在拿她开玩笑。
反正爱丽文自己并不介意，现在唯一吸引着她注意力的是能拉出丝的芝士。
“历史上能言善辩的圣女又不是没有过。”卡弗缇的语气更像是在和家人们闲聊，“小莫娜，你说说看，曾经单凭语言阻止诺赛斯内战爆发的——”
“都说了，不要在餐桌上问孩子功课~”他的妻子制止了他的餐桌小测验。
“这么简单的问题没什么吧……”
“让她好好吃饭嘛~”
刚才卡弗缇想问小莫娜奇的问题，姬娜听到后不由自主就抬起头来。
这个话题她可太感兴趣了。因为那位仅靠劝说便使王国免于战乱的圣女，可是姬娜最崇拜的历史人物之一，她这段时间经常提起的《与国王问答》记录的就是那位圣女和当时国王进行过的讨论。
可惜自己离他们太远，人家一家人在餐桌上聊天她也不该插话。
并且王后埋怨完，卡弗缇答应着“哎呀呀，好好好，我们换点别的说~”，接下来也就没再继续讲昔日那位圣女的事。
刚才当众崩溃失态的二王子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餐具，他现在没食欲倒也正常。
卡弗缇他们注意到后想劝他再多吃点，劝不动又问他需不需要先回去休息。
二王子没有再碰刀叉，也没有离开座位，只是安静地低头坐在桌前。等卡弗缇用餐结束后也跟着起身，告诉他自己想和他讲点关于母后的事。
卡弗缇上午就是想了解这方面的东西才去找他，刚才看那反应本已不抱希望，没想到现在他竟同意了。
为了让兄长不要过于紧张，也为了方便说些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秘密，卡弗缇提议只有他们兄弟两个加上各自的侍从。而二王子则希望连侍从都不要带。
不带就不带吧，这软蛋二哥要是有勇气行刺，卡弗缇还得高看人家一眼呢。
不过谨慎起见，地点还是选在有求救识别功能的办公室。
接下来卡弗缇很快就确认了是自己多虑，这个险确实没有保的必要。因为进去关好门后还没来得及邀请他坐下，二王子就“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陛下，我不想因母后他们而死啊……”二王子颤抖着，“我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我知道，我说了我没有想把你怎么样。”卡弗缇扶他起来让他坐到沙发上，“哥哥，你先坐着再冷静一会。”
侍从都在门外站着，卡弗缇开门让他们倒杯水，在二王子面前自己喝一口咽下去才递给他。
接过杯子抿了一口，二王子这才断断续续地从自己童年开始讲起他的至亲们。
诺赛斯王国上一代王后，他们父王的结发妻子，在外人（包括卡弗缇等非其生育的王子公主）眼中是个庄重严肃、不苟言笑的人。
对谁都冷着张脸，就像脸上没长负责笑容的肌肉一样。
而二王子私底下对她的印象还要加上严苛、固执、古板、争强好胜……
从记事起母后隔三差五就要训诫他一遍，他是他兄长的王位替补，要按继承人的标准培养，但不能觊觎继承人的位置。
那语气每次都像已经看到了这孩子变成草包的未来一样。
大王子如果在场，还会用看要抢自己东西的强盗的眼神看他的亲弟弟。
于是二王子从小就不得不在“做不好母亲失望”和“做太好兄长仇视”之间走独木桥。
他全部的心力也都被用来揣度这两人的想法，只为他们不要对自己有所不满。
像是当时的也是现在的宫廷法师长建议他学点魔法知识，二王子自己确实觉得魔法很有趣——
但他记得母后背地里跟他们兄弟提起魔法时，用过“歪门邪道”这类字眼，兄长也一直在点头。
于是二王子回答大法师说，他不想学魔法，对魔法没兴趣。
再像是第一次听到“冒险者”这个职业时，他就憧憬起了在王宫外广阔的世界里自由冒险的生活——
但在他兄长说出“那不是什么正经职业吧”时，母后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于是二王子硬生生把那些幻想压回到心底。
那时年纪还小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能那样，“保守派”这个词也是再长大些后才听说的。他只知道母后和兄长大人不喜欢，所以他不能。
或许在这方面，大王子那边也好不到哪去。
二王子知道一个秘密。他的兄长有段时间，曾经和一个母后收养的小女仆过从甚密。不确定是单纯的友谊还是男女之情，那个年纪什么都有可能。
母后发现了，就单独把那两人叫去谈了话。具体说了什么二王子也不清楚，只记得从房间出来后，小女仆依然兢兢业业服侍王后，大王子和她再也没多说过一句话，甚至没再多看她一眼。
现在回忆起来，二王子只觉得那些人很可怕，像不需要感情的傀儡道具一样可怕。
至于当年那个小女仆，老王后去世后二王子再没怎么见过她，昨天被圣女大人押到餐厅那个有点像，但不确定是不是。
听到这里，卡弗缇按捺不住想早点去跟那个女佣确认，虽然这好像没法当抓怨灵的线索。
但二王子却拉着他，还想继续往下讲。
本以为那样的童年已经够压抑了，没想到更加令人窒息的还在后面。
两个王子都长大成人后的某一天，向来同妻子鲜有争吵的父王突然叛逆了一次，接连娶了两个年轻王妃，其中一个很快就怀了身孕。
当时的王后在人前没有半句怨言，却在几个月后也宣称说自己又怀孕了。
她像是在较劲，不过不知是和那个怀孕的王妃，还是和她的丈夫。
没过多久，难得叛逆起来的父王又告诉大家，另一位王妃也即将为他诞下子嗣。
同样不知当时他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和目的，只知道结果是心思敏感的二王子注意到母后状态一天不如一天，即使她在所有人面前依然强撑着扮演那个威严的王后。
然后，第一个王妃生下了他们父王的第三个儿子，他们母后生下了父王的第一个女儿，第二个王妃生下了父王的第二个女儿。
那两个王妃沉浸在各自的喜悦中，母后却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般。
二王子至今还记得那一幕。面容枯槁的母后抱着还是婴儿的妹妹，呢喃着对她说：“你大哥将来要当国王，你一定要好好辅佐你大哥，你一定要……”
接着，老王后顶着凹下去的眼窝抬头望向她的次子，继续低语着：“你一定要好好辅佐你大哥，他将来要继承王位……”
在那之后的日子，母后身体虚弱得越来越明显，却把仅剩的精力一股脑投入到对女儿的教育中，甚至对待这个年幼的公主比对待两兄弟还要严厉苛刻。
她还开始偶尔干一些以前干不出的事。
像是在餐桌上以关心学业的名义问三个同龄孩子问题，不是说拿餐桌当考场这种事她没做过，二王子直到现在胃病都没治好，而是老王后问的问题全是她女儿才刚学过的。
每次另两个孩子一脸茫然，大公主却能流利地说出答案，老王后就算不笑，脸上的表情也欣慰了很多。哪怕这只是自欺欺人。
这事如果不是二哥提起，卡弗缇自己都不记得了。
二王子能察觉母亲对那两位王妃和她们孩子（包括之后出生的孩子）刻意隐藏后的敌意，兄长对他们也有，只是藏得没有母后深，后来妹妹也加入了进去。
而他自己只能怯懦地缩到一边，不想变成他们那样，也不敢去帮助两位王妃。
他成了王宫里公认的懦夫。
最后，老王后油尽灯枯，临终前在病榻上还对他的孩子们用最后的力气念叨着，将来大王子继位了要怎么样，将来大公主要怎么辅佐她大哥，将来二王子这个废物能为他的国王大哥做什么……
至此，二王子本以为自己的恶梦结束了。
结果这个恐怖故事只是第一部完结了，换了主角又开始了第二部。
兄长大人已经明确了要得到王位，却依然要求他的亲弟弟继续给他当替补。
妹妹为了大哥，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很多的油腻男人，就是雪雾领的前任领主。
还有他们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的迫害，以及再往后的部分，那些卡弗缇知道的比他多。
老王后大概有什么特殊的人格魅力，就算离开了也可以让这些人心甘情愿按她的意愿活下去，只是二王子自己实在感受不到也无法理解。
他就是觉得，母后疯了，那个女仆疯了，兄长大人疯了，妹妹也疯了……不该这么多人一起疯掉吧？那大概是他自己疯了。
“想争王位想到癫狂的是母后，是兄长大人，是妹妹，唯独不是我。”二王子的眼泪落到手中的杯子里，“所以要是因为他们，我被处死了……我才接受不了啊！”
卡弗缇帮他把杯子放到茶几上，掏出手帕递给他。
“我，真羡慕你们，那时我头一次知道王子可以有个爱自己的母亲，可以不当兄长的替补，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中年男人攥着手帕，“我真的很羡慕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兄长大人却很高兴……”
“我那也是被大哥逼的。”卡弗缇试图跟他解释，“四弟被他害死，母亲也深受打击离世……”
“我也羡慕过四弟，也想过像他那样一了百了从王位之争里退出去……”中年男人哭得更厉害了，“可我怕万一没成功，他们会生我的气……”
“哥，我不会像他们那样，你好好活着。”卡弗缇决定先别解释自己的事了，“以后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事，你可以……学点魔法，等老师有空了你可以跟他学魔法。”
他考虑了一下他二哥的性格和年龄以及身体状态，出去冒险还是算了吧。
“就算……现在可以了……”二王子稍微平静了一点，但依然在抽噎着，“我也，没有那时的心气……”
“没关系，你先适应一段时间，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提。”卡弗缇安慰道，“起码好好活着。”
他二哥点了点头，用手帕擦起了一脸的涕泗。
“那么，这件事我会帮你保密……”卡弗缇说。
而二王子则放下手帕摇了摇头。
“我……只是实在没勇气当面和其他人说……包括我妻子和孩子，还有侍从。”他把用完的手帕叠好收起来，“我其实……想让别人知道……这些年我那么痛苦……”
“啊，好的，我会跟大家说……”
“不，不行，我怕母后知道……”二王子又慌乱地摆起手来，“我知道她早就不在了，但我怕她怕到会做噩梦……”
“呃……”卡弗缇觉得他这二哥某种意义上也挺难对付。
“我昨天还梦到她掐着我的脖子骂我没用……”二王子下意识拽着衣领，“我真的特别怕……”
“等等。”卡弗缇突然伸手要扒他的衣领，“你别躲。”
“啊？啊？啊？”
“除了梦里，你今天还被别人掐过脖子吗？”
“啊？”这问题相当莫名其妙了，“没，没有啊。”
卡弗缇仔细观察着二王子脖子上的红印。
昨天晚上大家到处找不到的怨灵，原来是去找她的另一个儿子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