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储的委托,萨维杰本来是想回暗临城的宫殿里,把本体放到一点光都没有又安静的暗室里进行的。
可他的猫闻到他的气味,就在外边拼命挠门。
这可不像疗养的时候可以随便陪小猫玩。为了不耽误正事,萨维杰不得不回到他和队友们在王城的住处,拉上厚重但遮光的窗帘。
从昨晚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对别墅的监视。没有按时吃饭,渴了饿了就直接用触手在厨房里找现成的吃喝,也没有休息,还尝试过把局部身体传送到洗手间……
这已经是字面意义上的废寝忘食了。爱丽文或者哥布林老爹要是知道,至少会骂他一顿。
但萨维杰对他抓间谍的工作确实是乐此不疲,并且坚信帝国的间谍一定谨慎又诡诈,说不定要他蹲个十天半月,甚至一个月几个月才会露出马脚……
那样要是抓到了,一定会超有成就感的。未来的国王会对他连带着其他魔物公民青眼有加,说不定还会因此粉碎一个帝国的超级大阴谋……
越想越有干劲,不知不觉间窗帘外早上才刚结束的黑夜再度降临。
而后在本该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听到楼下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他们刚住进来请人装修时,爱丽文让放置过防非法入侵的护符。大家一直以为那东西没什么作用。后来问了也才知道,为了避免误伤,护符对“非法入侵”的判定非常严格。
这个非常严格的非法入侵判定,现在被触发了。
萨维杰在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就本能地第一时间查看了警报声的来源。
一楼通往后院的门框因暴力冲撞已严重变形,门则在屋内不远处的地上。地板上本不该出现的除了门,还有一大滩透明的液体。
那最可能是油。
之前跟着乌彻、会利用泥土传送的地鼠魔物,此时正站在门框外,慌乱地用指甲断掉的爪子“咔哒”、“咔哒”地按着打火机。
“快点啊,要被发现了……”地鼠魔物神经质地碎碎念着,颤抖着拼命按动打火机,却始终不见火苗从小小的金属盒中跳出来,“乌彻会杀了我……”
乌彻不会杀掉他,因为他只能被杀一次。
萨维杰反应过来对方是要做什么后,立即双手握紧匕首从黑暗中跃出,蹬着门槛借力,将全身的力量撞向那只地鼠。
匕首插进了地鼠魔物的心脏,同时将他向后推了好几步远,始终没打着火的打火机落到院子的泥土地上。
“魔王……大人……对不起……”
一个一错再错的叛徒,在临死前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
萨维杰拔出匕首,后退让这个背叛者趴倒在地死在自己面前。
真是的,这家伙只要有泥土,连有结界保护的王城都能传送进来吗?真是幸好自己今天在家,幸好爱丽放过防非法入侵护符,幸好同伴们都在外边……
也幸好那个打火机一直没有点燃。
萨维杰捡起地上的打火机。这东西可不像便宜货,说不定是乌彻那家伙平时用的。
很高档,带保险锁扣,然后这个不起眼的安全装置在关键时刻要了不擅长使用人类道具的魔物的命——也保护了萨维杰和他队友们的居所。
这东西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处理,就先收起来吧。
他来到门槛前,这一地油可够难清理的了。不过比起一地油,还有个更难清理的……
萨维杰再次转过身来,面对院子里趴在血泊之中的地鼠尸体,长叹一口气。
忽然,他注意到本来应该已经死透了的魔物,身体似乎在动?不对,确切说,是背上的毛在动?
像是,有什么在那一簇毛下面?
刚才那一刀虽然精准地刺入了这家伙的心脏,但并没有捅到对穿这个程度,血不该从背后流出来的。
室内没有开灯,院子里也没什么光线,虽说这并不会影响黑暗魔王的视觉。
他刚想上前查看,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自己从正异常摆动着的毛发中钻了出来。
这东西萨维杰见过。
虽说要比火山的不死鸟、遗迹的骷髅王背上的细很多短很多,但这个形态,明显就是他们队伍之前遇到过的,可以让原本弱小的魔物变强,也可以让原本温和的魔物变暴躁的“寄生虫”。
地上的鲜血蔓延着,被他称为“叛徒”的魔物趴在血泊之中,那条白色的东西在魔物的背上蠕动着。
一瞬间,萨维杰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些可能。像是“这家伙为什么会叛变”,“是不是和寄生虫有关”,“珮尔琳和乌彻有没有用什么威胁他”,“他是不是自愿背叛”……
这些未能证实的“可能”,同样精准地刺入了萨维杰的心脏。
他确实杀过很多人,其中一小部分还是知道自己是魔王转世前杀的,同样杀过很多敌对的高智慧魔物。刚才要杀那个“一错再错的叛徒”时,他也一秒都没有犹豫。
可萨维杰不是无差别杀人魔,黑暗魔王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暴君。
在他面前死在血泊之中的魔物,曾经追随过他,曾经是暗临城的住民。
如果是被活着捉住了,萨维杰本该将他交给惩戒者们审判定罪。如果他是迫不得已,惩戒者们就会给出罪不至死的结论……
“如果”就是“如果”,现在已经发生了的,就是他被杀了,死了。
按照萨维杰拥有的黑暗魔王的知识,人类死了可以被作为魔物复活,一些迷宫建筑中的魔物会在一定时间后带着记忆原地转生(刷新),而这种普通野外魔物……
茫然失措的魔王站在原地。明明看得见,却忽视了鲜血已经蔓延到自己的脚边,也忽视了那条白色的东西依然在蠕动着——
直到他感到小腿一阵疼痛,像是被什么扎了进去。
他试图挽起裤管检查时,脚边的血泊之中忽然蹿出一条纤细的白色触手,刺入他手背的皮肤中。
“什么?!”萨维杰用另一只手抓住那条白色触手,想要将它拔出来。被刺的手已经有些发麻了。
又有一条白色触手从血泊中蹿出来,刺进他另一只手的手腕。
萨维杰想起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他自己也是魔物来着。
他伸出一条黑色的触手试图拔出腰间的匕首,此时又有几条白色的触手从血泊中伸出来,一条刺进黑色的触手中,一条夺走那把救命的匕首,剩下的刺向了萨维杰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肤。
“可恶……”
萨维杰没法回到黑暗中,两只手也都动弹不得。他试图再用自己的黑色触手拿毒药瓶,但这根黑色触手很快也被刺中了。
没有继续隐藏的必要,之前潜匿在血泊中的白色触手们纷纷伸向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萨维杰无奈只得尽量隐蔽地在袖管中伸出触手,发射了自己的袖箭。可惜瞎猫没碰上死耗子。
在后脑一阵刺痛后,明明没听见什么声音,他却觉得有谁在和自己说话。
“服从我。”
什么?是这条寄生虫吗?
“服从我。”
如果服从了,自己也会被寄生吧?
“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
开什么玩笑。一个魔王怎么能被这种东西——
“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
而且这里还是王城的居民区吧!
“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服从我。”
“别想长到我身上!!!”萨维杰大声地吼了出来。
但他的身体已经动不了了,声音大又不能把虫子吓死。
没办法,虽然很难看,但只能呼唤爱丽文……
“『焚烧术』——”
巨大的火球此时突然从天而降,寄生虫的本体连同地鼠魔物的尸体一起被火焰吞噬。其余的白色触手也像之前那样扭曲着化为血水,随后迅速蒸发消失。
一瞬间他以为是泰兰妮娅,但这声音明显不是。他抬起头,看见两个人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没事吧,公爵大人?”在他面前用坠落护符平稳着陆的,是他昨天才见过的,进行着情报交易的杂货店老板夫妇。
“没……有事,快灭火,屋里都是油!”
他本来还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只地鼠复活,万一人家死得冤他就想办法弥补,如果确实该死那就再杀一次。
可现在这具尸体已经被烧了,再要复活只能召唤灵魂了吧……
而且萨维杰忽然又想到,“服从”……为什么是这个词?如果成功寄生了,那条寄生虫还会向寄主下命令吗?
那不就是说,那家伙还有可能是被控制才做的坏事……
按据点洞穴那些哥布林们说的,这寄生虫是珮尔琳的东西。那在嗜血魔王的叛乱中,又有多少魔物是被控制的……
“公爵大人,我们该送您去医馆吗?您表情好像很痛苦……”戴着夜视眼镜的迈那夫妇灭完火回到他面前。
“不,那个,我没事,治疗一下就好了。”
萨维杰试图让自己混乱的大脑平息下来,却又在平息下来后忍不住继续去想那些会让自己更加混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