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长天门,雲山脚下。
时隔七十年的仙门招新,隆重盛大,巨门高耸,玉匾额上携刻〈长天门〉劲字,几面素旗随风摇曳,招新会进行的如火如荼。
当下,宗门会安排门内弟子接待,顺便登记新弟子身份。
彼时,沈天凌还是门内威望极高的大师兄,作为牌面,自然缺席不得。
一张木桌,墨台毛笔,宣纸几丈长,没错,沈天凌负责登记身份。
“本小姐姓李叫倾城,这我姐倾国。”
雪白素手一拍漆黑木桌,甩出两张长天门特质令牌,声音有几分吊儿郎当。
沈天凌诧异抬头,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少女,身着浅绿绸缎,梳两小辫垂耳边,尽是古灵精怪。
“没听清?本小姐叫倾城,后面那个我姐。”少女撇嘴,抬手指了指。
沈天凌执笔的手微顿,再次确认道“什么?李倾城,李倾国吗?”
这名字,倒是俗不可耐。
少女露出傲娇神色,铃花头饰随脑袋摆动,声响清脆。
“不错,就是那个倾国倾城,当年我们姐妹俩的容颜,惊绝四艳,特请人改的,如何,不错吧。”
“好听。”
沈天凌点点头道,正提笔写了个〔李〕字,却被一嗓子制止了“师兄,万不可,是我妹妹顽皮了。”
女子笑中带着歉意,对着绿衣少女的脑袋狠狠敲下去。
她样貌清丽,明眸皓齿,长长黑丝一根玉簪挽起,气质不凡,向沈天凌微微欠身,表示歉意。
“见过师兄,我叫李梦瑶,这是我那脑子缺根筋的妹妹李月瑶,见怪了。”
沈天凌失笑,摆手道“无妨,无妨,你们去前面拿宗门制服吧。”
“啊,姐,逗他玩玩嘛还蛮有意思,他还说好听呢嘿嘿,姐,你别生气啊,姐姐姐…”李月瑶娇嗔,但又忙不迭跟上,她那头也不回的姐姐的步伐。
这便是他与李氏姐妹的初识。
本就是个小插曲,沈天凌并未放心上,点头之交罢了。
但这姐妹俩的剑道天赋太过恐怖,屡次被门中长老赏识,争先恐后要纳入自己门下,特别是姐姐李梦瑶,那道凌厉剑息与剑鸣,已是不少同龄人遥不可及的了。
沈天凌想不注意她都不行。
记忆犹新是圮门山下,他与李梦瑶持剑较量一番后,短短几百回合,隐隐有后来者居上的味道,这让沈天凌不得不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师兄,承让了。”李梦瑶抱拳。
她略微抬手,剑归鞘,斜阳下背影笔直,甩了甩马尾,风姿绰约。
少女腰间悬剑,当真有几分英姿飒爽。
沈天凌回礼,不卑不亢,温润如玉“师妹谦虚了,百闻不如一见,这剑术果真厉害,将来定有一番造诣啊。”
他是真心夸赞,李梦瑶不过十五、六岁,天赋确实鬼才。
他看不见李梦瑶的脸,却听的见声音,她似乎轻笑了一下。
春风得意马蹄声,年少轻狂,那年他意气风发,即便偶尔处于下风,也不见半点窘迫。
两人再见之时,便是一年后的试炼。
其实通俗点讲,也就是各大长老来选弟子的一场考核,这等机会难得,若能拜入门下,无论待遇还是资源,都会节节攀升。
沈天凌败于李梦瑶手下,整个试炼场,一片哗然。
偌大试炼场,数万弟子,那掌教负手而立,凌空九天,白缎衣如寒莲绽开,纵有睥睨天下之气度。
容颜钟美神秀,绝代风华,便是这天下彩墨也描绘不尽。
“就他了,我要。”
声如玉珠相碰,非玄非铁,不大不小。
她要的竟是李梦瑶的手下败将沈天凌。
就在众人以为他从此将平步青云,直逼金丹之际,沈天凌的噩梦,随之开启。
白念风折他灵骨,震断灵脉,曾经引以为傲的单灵根,更是从脊背骨中生生抽出来,直接碾碎成粒子,修为也废了,沈天凌沦为一介废人。
更惨的是,沦为了宗门唯一的鼎炉,长天门数千年来,独一例。
沈天凌至今都不知道,白念风为何要如此折辱他。
明明她眼中也没有恨…
他沦为鼎炉,倒是高兴了一批人,包括但不限于,曾经的树敌,对他觊觎已久但忌惮他实力的人。
整整两年,两年啊,沈天凌算是尝尽人间百态,世态炎凉,曾经的棱角被磨的不剩半点。
无论是那些曾经阿谀奉承他的人,还是暗自痛恨他的人,亦或是那幸灾乐祸的人,都用高高在上的态度,不留余地的辱骂他,强行做事,骂他的词跟凡间娼fu的粗鄙,下流,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次差点被断根,好在被人阻止,那人竟是李梦瑶。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呵斥。
众弟子见是李梦瑶,便敢怒不敢言,纷纷退后。
“师兄,可没事?”她卸下大衣披在瑟瑟发抖的青年身上,李梦瑶倒没起什么歪念头,纯纯厌恶这种作风,简直荒唐!
沈天凌浑身冰寒,脊背发凉,俨然被吓得不轻。
“师妹,他今天不听话倔强的很,叫对两句诗都不肯,索性便吓吓他,哪里敢真剪断,要没了,掌教定要找我们麻烦啊。”一弟子道。
四周发出低低笑声。
什么叫两首诗,全是那小话本子里不堪入耳的言语,沈天凌半晌喊不出两句,那人猴急,便拿出利物威胁。
“诗?你便也来念几句罢,沈师兄一人独唱岂不是太寂寞。”李梦瑶道。
那弟子支支吾吾。
“还不快滚!”
“是…是!”
曾经的天之骄子被折断傲骨,深陷泥潭,连爬也爬不起来,就连李梦瑶这种性情中人都觉得,这老天爷怕不是眼瞎了。
沈天凌似乎还有点后怕,往她怀里缩了缩,轻声道“梦瑶师妹…”
“他们说我不堪大用,师尊马上就要将我打发到那人间窑子里,人人践踏,这个便也没用了,不如断掉,真的吗?”
见他双目无神,浑身脏兮兮的满是痕迹,这等凄惨,李梦瑶动了隐恻之心。
“没有,他们在吓唬你,你一直是我心中那个…嗯,顶天立地的大师兄,至于师尊…她只有你这一个徒儿,定不会这样做的。”
沈天凌苦笑,这一切都是白念风的手笔。
“别怕,长天门还不至于昏庸到那种地步,只要你羽令一日未撤销,便还是师尊亲传大弟子,他们不敢拿你如何。”李梦瑶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
但这句句不离师尊,倒是有点扎心。
虽然他心中,很多年前曾爱慕过掌教,但现在…
脏脏的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那只带着薄茧的白皙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