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恶花

作者:白水工鸟 更新时间:2024/9/5 17:33:39 字数:3739

“希腊神话中的伊卡洛斯,用蜡和羽毛做成翅膀飞向天际,但最终却因太阳熔断了羽翼,最终坠入大海。”

说完,梁杉合上了笔记本。

他望向身侧听得聚精会神的我。

“明天老师抽到我们小组的话,就说这个神话故事吧。”

梁杉将笔记本递给我。

我看他看的太入迷,愣了一会才接过笔记本。

“贱骨头!滚回来!都多晚了!!”

身后的居民楼高处响起一个女人的怒吼。

母亲对强调时间观念到了一个可怕的境界,以至于我提前或者迟到都会遭受她的殴打与辱骂。

我那时边跑就边回头望着梁杉。

用近乎于祈求的眼神望着他。

梁杉也望着我,用一种怜悯的眼神。

他挥着手告别。

我知道他无能为力,因为对于一个家庭的矛盾,一个孩子是没资格去指手画脚的。

我只期望能看到他挥手,这样才会让我觉得,我有在被他重视。

落日的光流在他的侧脸,将一只眼照的金黄。

他站在那,就像是一幅画。

那时我就觉得。

他是我的太阳。

无时无刻不给予我光亮的太阳。

我想得到他。

就像伊卡洛斯飞向太阳一样,我想飞向他。

而当我返回那个充满着争吵的家里时,迎来的自然是母亲的一顿拳打脚踢。

她恨不得用指甲将我的脸皮剥下来。

我那时不知道什么是怨恨。

只知道她盯着我,像盯着敌人。

父亲只能沉默的抽着烟,坐在一旁。

他也无能为力,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他和梁杉有着同样的眼神?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对弱者的怜悯,对一个五六岁便伤痕累累的孩童的怜悯。

而那种怜悯,在很多年后我才又见到。

我抱着梁杉给我的笔记本躺在沙发上流泪。

我没有哭,因为不能哭。

一旦哭了,母亲便会又冲出来殴打我一顿,又会和父亲展开争吵。

母亲有时候下手重了,父亲也会阻拦。

但那样换来的是父亲也被牵连。

可别人的母亲就不像这样啊,他们可以依偎在自己的母亲怀里撒娇。

而我只能像条死狗一样躺着喘气。

为什么?

我脑中无数次的浮现出这个问题。

而当我把这一切说给梁杉,他总会拍拍我的肩膀,然后掏出几颗糖递给我。

我知道那是他唯一能送给我的东西了,所以我会收下。

因为梁杉貌似也和我一样,家里并不和谐。

但梁杉的父母选择了分居逃避,我的父母却仍旧塞在那个老旧的房间中,日复一日的争吵。

梁杉每次给我的糖,我都会攒起来。

而有一次,梁杉给我的不是糖。

“这是紫藤花的种子。”

小区的花园里种着一大片紫藤花,就那么垂下去,风一吹便哗哗作响。

我知道梁杉是为了我专门去采的。

所以我把它种到了阳台上的花盆里。

我每天给它浇水,希望它能快点长大。

当它抽芽时,我仿佛看见了无数朵紫藤花在风中摇曳的美丽姿态。

我幻想着美好的一切,母亲能温柔待我,我能邀请梁杉来家里作客,我们可以——

幻想在一天午后破灭了。

我从学校回来,刚想去浇水时,母亲从阳台走了出来。

手上提着一大坨绿植,上面有着零星的紫。

我一眼认出了那是我的花。

“一天读书不用功,种这些破东西有什么用?”

“你知不知道我一天在外面有多辛苦!”

“以后不准再弄这些乱七八糟的听懂没有?!你个贱种!”

我感觉血都冷了。

我望着那张扭曲的面容,幻想中的那温柔可亲的形象彻底碎掉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

我好像用什么杀了她。

也许是浇水的铁壶。

我拼了命地往她头上砸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丝毫的恐惧。

因为我感觉我这样做,只不过是效仿她。

直到砸到那张脸彻底变形,血染红了绿藤。

我才停下手来。

我把那堆绿植重新植回花盆里,然后给它浇水。

血和水混杂着,渗入凌乱的泥土中。

我听见父亲回来崩溃的嘶吼声。

他抓住我的肩膀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他不再怜悯,而是恐惧。

他拿起那个沾血的壶,用手不停地擦拭着。

我才意识到我似乎做错了什么。

时间无法回头。

也许我会像电视上那样,被关进牢里,直到死也不能见到梁杉了。

我想着。

很刺耳的笛声响起,几个人冲进家门口将父亲按倒在地,随后几个人又把我引了出去。

很多人在楼下围观着,包括梁杉。

我看着梁杉,他的眼神中仍是怜悯。

我现在仍记得,那天午后,梁杉望着我远去的样子。

“小朋友,你还记得你爸爸当时怎么做的吗?”

穿着整齐的警察姐姐问着我。

我复述了我做的事。

她只是沉默的写下来,然后走到一旁去和另一个人交谈。

“孩子被吓坏了,说的话乱七八糟的。”

“是啊....可怜的孩子。”

我被几个人拥护着,走出那个房间。

我看着父亲正在另一个房间。

他的视线与我相交。

他正笑着。

后来才知道,父亲是给我顶了罪,他一口咬定了是他杀掉了母亲。

在有嫌疑人承认罪行的前提下,没人会去怀疑一个孩子。

后来被一户开药店的亲戚领养,我暂时离开了家。

亲戚待我很好,比母亲好上百倍。

我能安稳的睡着,能拥有自己的阳台,我又能种花了。

但我再见不到梁杉了,我们没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

于是高中我又考回了这个噩梦一般的地方,又住进了那个房间里。

但当我又一次看见梁杉时,我突然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站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

他的一举一动我尽收眼底。

他与少年时相比多了几分坚毅,但脸上那份温柔却一如既往。

当早会结束,人群散去,我逆着人流向前方走去。

他在人群中是那样显眼,正与旁边的女生交谈着。

他笑的是那样开心。

他眼中装满了那个女生的影子。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愤怒,无端的怒火。

为什么站在他旁边的不是我?

凭什么不是我呢?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梁杉看见了我,惊喜的走上前来。

至于他的嘘寒问暖,我已经记不得了。

只是最后他给予我的拥抱,是那样温暖。

他还是我的太阳。

只是多了点黑斑而已。

黑斑是他旁边的那个女生,姜祝蝶。

她给我送来学习笔记与蛋糕。

她的眼里同样是怜悯。

那种对弱者的怜悯。

她的矫揉造作令我恶心。

她凭什么能分走梁杉大半的喜爱?

那明明应该是我的东西。

某种强烈的欲望在我的心间生根发芽,最后生出花瓣。

我开始写日记了。

我想着无数种折磨她的办法,为了让梁杉回到我身边的办法。

最后我选择了火烧。

北善泉中学没有经过大面积修缮,部分区域仍保留大量木质结构。

只需要一把火便点燃半个学校。

我加入了姜祝蝶所在的美术社团,摸清了她的作息规律。

姜祝蝶每天中午的午休时间都会去艺术室画画,并在那午休。

而她最近身体并不太舒服。

当梁杉提起近日的画展活动时,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只要在她睡觉时点燃艺术室,并确保她无法离开,就可以做到惩罚了。

我从亲戚的药店内搞到了乌灵胶囊。

我还记得她那时看见我接的开水与递过来的胶囊,眼里充满了感激。

“是杉哥叫我来送药的,这是水。”

听见梁杉的名字,她便毫不犹豫就服下了胶囊,并开始午休。

美术室的钥匙早就被我搞到手,我看了熟睡的她最后一眼。

她睡的很安稳,这很好。

在梦中便不会感到疼痛了。

申请请假回家,在校园外监控缺失的地方换了一身衣服,再翻墙进来。

我走到美术室门口,用火机点燃了它。

我注视着火焰,它开始膨胀,开始跃动,木柴燃烧的声音是那样美妙。

在噼里啪啦间,我原路返回,并套上了校服又从校门进来。

“着火了!着火了!”

我不知道中途过去了多久。

但当我走进校门时,看见的却超乎了我的预期。

几乎一整栋楼都烧了起来,浓烟笼罩了半个校园。

我意识到了危险。

梁杉说不准会被波及到。

我不顾门卫的劝阻拼了命地往里面跑,最后在朦胧中锁定了熟悉的身影。

“阿阳,你看见祝蝶了吗?”

“说话啊?!”

他是那样急切,但就连着急的样子都那样美好。

“她不是...在画画吗。”

不知为何,我下意识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梁杉顿时面如死灰,回头就往火焰笼罩的楼冲去。

我想伸手抓住他,但他跑的是那样快。

我只能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为什么?

要为了那种女人这么拼命?

你只需要剔除黑斑就好了呀。

“梁杉!走啊!你不要命了!上面火这么大,她说不定早就死了!”

火场之中,高温扭曲着空间。

我对着正要上楼的梁杉大吼着。

“你先走!她一定还在那!”

真好笑啊,他要为了一个人去拼命。

我那时对姜祝蝶的嫉妒达到了顶峰。

他甚至为了那个女人能把命押上。

为什么不是我呢?

我狠狠地朝他的小腿处来上了一脚,用拳头朝他脸上挥去。

我得带他离开这。

但梁杉防住了我的进攻,并将我推开。

我坐在地上,看着梁杉的眼神。

他不再怜悯了,连同他脸上的那份温柔也化为了狠绝。

“阿阳,你可以先走。”

“凭什么?!就为了那个女的?!”

“我放火不是为了烧死你!梁杉!”

他听见我的叫吼过后,缓缓转过身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那个眼神我记了一辈子。

他刚想说什么,这一层的天花板却猛地塌陷了。

宛如神明在我和他之间竖起了沟壑。

尘雾中,我只能看着他一瘸一拐的朝楼上走去。

我拼命吼着他的名字,但他却再没回头了。

他和姜祝蝶死在了火里。

多讽刺啊,我的贪念熄灭了太阳。

但那不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无数个深夜的梦里,我都会再看见他的脸。

他隔着那坍塌的横梁与我对望。

但梦的结尾,他却浑身浴火,化作了怪物一般的存在。

我知道这是我造成的。

我心底有个声音再告诉我去弥补。

所以取得一定成就后,我返回北善泉当了德育主任。

说是德育主任,实际上学校的大部分校规都是我定的。

我近乎改变了北善泉,它成为了双祝最好的中学之一。

但我仍住在那个房间里,仍种着紫藤花。

紫藤花向下长着,长得很长很长。

但这给楼层的住户造成了麻烦,于是我把它抱去了后山。

我点燃的那场火把后山烧的有些秃。

我将花盆埋进了土里,将梁杉那年送给我的糖一并葬下。

花已经开满了我的心间,但我再无法见到我的太阳了。

我又想起了伊卡洛斯,只不过这次,我连成为伊卡洛斯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又写了一本日记。

一本完整的日记,我把它放在抽屉里。

如果有一天有人能发现,并揭开我的罪行就好了。

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这样说。

我望向窗边。

紫藤花仍是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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