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胖头鹰」和平解散之后，千城至今将公会视为「隶属的组织」，随时能够掌握。
公会总是「存在于那里」，和千城无关，他只是判断某个公会是好是坏，是否碍事——也就是以局外人态度旁观至今。
这是不负责任的态度。
如今千城就会这么想。
这样简直和那些住在杏花村，却以旁观立场聊起「杏花村现在的气氛……」的家伙完全相同。
千城没有再加入过其他公会，也未曾再向他人的公会效力，却将自己的好恶与方便套用在公会……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身不在其中却大肆评判，这实在是傲慢的想法。
“公会……公会么……”
“主人还是讨厌公会？”
随着风沙石子碎片滚动的声音，丹儿从桥头亭后方的阴暗处现身。
红发少女恭敬地近身，双眼关切地朝千城的自言自语提出询问。
“啊——？”
千城稍微有些意外，却还是耸肩让出一些空间。
“不，没那回事……应该吧。”
千城认为自己讨厌公会，应该是因为经历过一些运气不好的邂逅，「停服穿越」这段期间和女子商会的交流，可以说一定程度上融化了这份顽固的观念。
并非公会就是什么不良团体，一个集群的好坏归根结底还是取决于组成成员本身。
如今他也能理解自己的心态曾经傲慢。
但是另一方面，千城也想起在杏花村近郊遭遇的玩家交战，以及在望仙郡遇见近乎黑涩会性质的集团。
公会这种组织事实上容易腐化，经常抢地盘的大公会，道德水准会逐渐下滑，这种事易于想像。
不能够要求一个人完美到没有缺点——或者说没有不足之处的话那样就不是人了。
但每一个组成公会的人都带有瑕疵，在齐聚起来之后这份空缺就会一再被放大。
犹如缺口的拼图碎片，最终凑齐的大概率不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集体会放大人性之恶，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必然的结果。
“……主人所想的，丹儿能够明白。”
丹儿体贴地回应千城的感想。
“不过，丹儿倒觉得，这也算正常。”
“正常？”
“嗯，毕竟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像主人一样，能够明断一切，不论是外物，还是己身。亦因如此，那些鸣召之人才会演变成祸患。”
——没错，一点都没错，说到底，人性的恶是理所当然的，但并不等同于本身存恶，依循恶性而行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恰恰相反，只有能够克己之恶，才算是真正的人，而不是屈服于野性天则的动物。
跟随在千城身边的日子里，他的一举一动，丹儿都看在眼里。
虽然见过的鸣召者诸多，但只有主人不为外物所困、所烦、所扰、所喜、所悲。
虽然凡事不问对错，但每每介之其中，都会以最恰如其分的方式，将事物改向它本该有的面貌方向发展。
无关乎于拥有多少实力、多强悍的手段，多么不得了的心思。
对于丹儿而言，就好像公理一般。
（主人若是觉得「不对」，那么就一定会出手整顿，并且必然成功）
然而，一直对千城怀着这样的看法的少女，看着眼前的千城现在露出些许怅惘的神色。
“那么，该怎么做……”
千城这句话，使得丹儿同样抬头望月。
红发被风吹拂的动作静止了。
“丹儿觉得，主人和以往一样就可以了。”
“和以往一样吗……”
千城观察丹儿，红发少女的表情一如往常平淡，但说不出为什么，在月光之中看起来成熟了许多。
“主人太客气了。”
忘记是什么时候，好像身边其他人也说过这句话。
是火炮？还是纯？亦或是二七姨...还是以前「胖头鹰盟会」的朋友？
（现在连丹儿都这么觉得了啊......）
千城追寻当时这句随口话语的意义。
如果不是临场说出的玩笑话，千城就要认真思索这句话的意思。
这句话的意思。
以往自己做过什么事？
又是以什么方式去做的？
换句话说，能对千城这么说的人，都早已经明白。
或者说，都带着某种期望。
“所以，我让好多人等到现在吗？”
“虽然让丹儿来对主人说有些不合适，但.....是的，主人确实，有些太久了。很多事情，对于别人来说，做不到或许就是做不到，没有什么区别。
但丹儿知道，对于主人而言，只有不想做和不能做。如果主人希望的话，丹儿相信，您能够将整个秦珑都化归棋盘之内，独您一人作为弈手。只是现在，已经太久了，主人没有再拿起棋子。”
丹儿淡然地一番话，让千城浑身燥热。
（不至于吧，我才没有那么了不起......）
自己以前不过就是一介坐办公室的社畜而已，每个月为了那点微薄工资动动脑筋敲敲键盘搞搞企划书做做PPT。
非要说什么能拿来吹嘘一下的，也就不过游戏里玩得比较多的资历与经验，除此之外，千城没觉得自己有多特别。
所以千城快要以为丹儿说的其实是别的什么不认识的人。
（......还是说，这是「主人滤镜」的缘故吗......）
再看向丹儿的眼神，千城却发现，少女的信任并非一厢情愿地认为，而是基于她自己理性的判断。
（大家是等待我重新站出来，不再摆烂么……）
千城低下头，内心宛如黑色大海的物体发出轰声蠕动，无处可去的情绪在压抑的盖子底下暴动，随时会满溢而出。
夏夜虫鸣、宁静水声、皎洁月光。
千城宛如木棒伫立在原地，紧握拳头拚命压抑。
——在期待着自己的人有许多。
——看好着自己的人也有许多。
——在等候着自己的人更多。
分明能做却不去做，被自己禁锢在原地。
分析各种事情烦恼至今的自己，居然连这种事都不明白，或许血液循环就是差到这种程度，即使对自己的不信任感与自卑感高得如同堤防，这份喜悦、亲切与信赖，依然将冰冷冻结的枷锁冲刷而去。
“那，还来得及吗？”
寻思着毕竟跟游戏不一样，「停服穿越」之后，时间的流逝被换算到现实，哪怕只是一两个版本的跨度，这个世界里几乎可以换算成好几甚至数十上百年之久。
不过千城看到丹儿认真点头。
“当然。丹儿想，如果是主人的话，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合适。”
“是...是吗。”
千城点头回应。
虽然还有点为难。
若是期望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若是获准如此期望，即使伴随着无法独力承担的沉重责任，但千城还是会去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