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讯另一头,响起含泪的声音。
——需要。
年华这句话在耳际响起。
这句话使得千城的意识逐渐冷却。
想像有一片即将覆盖冬夜寒霜的柏油路,自己躺在柏油路面逐渐失温。虽然不祥却澄净无比,这就是千城“解放”的想像。
解除限制的思绪开始失控,为了探索所有路线而分散的想像,验证各种可能的组合。
(既然是年华求助,就非得协助才行。)
这不是意志,已经是一种前提。
为了满足前提,千城持续高速思考。
“指示琪奇祈使用复活法术。”
「是。」
年华间不容发回应。
没有询问原因,也没有反驳这么做无效,年华完全信任千城,她相信“千城肯定有办法解决”才以传讯连络。
这当然是她自以为是的单方面想法。
千城也有做不到的事,不对,做不到的事反而压倒性地多,在这个莫名其妙蛮横不讲理的异世界,甚至堪称什么都做不到。
但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等到做不到“之后”再去想就好,现在最重要的是年华相信“千城做得到”,既然这样,千城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相信自己做得到。
相信的心在千城心中重新构筑各种组合,从新的角度探讨原本认定不可能的构想。
「脉搏似乎变强……但是没有清醒。」
“等待一百五十秒,小龙负责警戒周边,清风摇曳小姐使用法力恢复歌,一百五十秒之后由年华使用复活法术。”
「是。」
千城回忆昨日酒的那番话。
尚天卿已经死亡。
无论是「秦珑人」还是「鸣召者」,死亡就是死亡。
在这个异世界的死亡是从身体停止活动开始,首先身体无法动弹,身体与精神切离精神因而囚禁于黑暗之中。
这是魂魄之间的互动被隔绝造成的现象。
接着魄开始扩散。
魄是肉体的根源能量——“气”,扩散过程名为“落魄”,强健或是高等级的肉体,气的能量比较强烈,也就是落魄时间比较久。
尚天卿是肉体脆弱的法术攻击职业,而且等级不到中阶,落魄速度应该很快。
恐怕……恐怕是复活法术迟了一步。
治疗师使用的「复活法术」是对落魄中的肉体补充魄,让魂魄重新结合的法术。
将扩散到周围空气的魄集合起来,不足的“气”由术士的“气”填补,促使肉体复原。
既然还有体温与脉搏,可以推测法术在某种程度有效让肉体再生,但魂魄没有顺利重新结合,所以没有恢复意识。
如果是这种状况,恐怕没错。
魂已经开始扩散——正在“失魂”。魂是驱动精神的能量,人类的精神位于魂,失去肉体的魂开始消散,失去魂的精神也将失去独立性。
等级尚低的尚天卿肯定是在落魄的同时开始失魂。
「鸣召者」会被传送到大日晷,肉体自动修复,魂则是连结在修复完成的肉体。由于肉体会再生,所以不会出现失魂现象,换句话说即使肉体死亡,精神也不会死亡,会以新的肉体复活——不会真正死亡。
「已经过一百五十秒,使用复活法术。」
“一百五十秒之后,再由琪奇祈使用复活法术,我正在赶过去,就这么轮流使用法术维持八分钟。”
耳际响起年华的报告,年华他们二十级前后的复活法术相当原始,施展时很花时间而且毫无防备,实际上不可能在战斗中使用,冷却时间长达三百秒。
但尚天卿身边有琪奇祈与年华,即使还是新手,她们两人都是治疗师。
轮流使用复活法术,能将三百秒的冷却时间缩短到一百五十秒。复活法术需要大量法力,现在的千城不知道她们能轮流使用多久,但是这方面只能交给现场想办法。
失魂的直接契机是落魄的进行,作为归宿的肉体消失,会导致精神能量扩散。已经开始的失魂程序能够阻止到何种程度,端看年华她们的复活法术。
再来则是——
“纯,扶着我。”
千城这句话,使得怀里的纯转身面对千城,从刚才就不发一语的同行者,即使处于「飞峰鹰」背上的恐怖环境,依然慢慢转过身来,在几乎撕裂肌肤的夜风中紧抱千城。
千城轻轻闭上眼睛,想像着「背包」里有哪些物品,然后把手伸进去,他不知道必须使用何种物品,甚至不知道是否能成功。
即使如此,千城依然为了自己接下来要使用的“法术”,寻找合适的物品。
千城花费时间调合的墨水。
全世界仅此一瓶的灵魂碎片。
*
晚霞之中,何雅颂在女将士陪同之下抵达战场。
依照回报,溪谷里的这个区域是不要说晚安打击部队的势力范围,所以确定安全。
“呜……”
“不要紧吗?”
抱着文件的女将士没有明显展露同情态度,但还是出声关切。
在这个世界,体验过战场空气的人很少。原因在于妖形人族或「秦珑人」死得快,要是置之不理,尸体不到半天就烟消云散。无论是何种战斗,只要尸体消失,就只剩下武具散乱弃置的荒地。
然而,这座战场不久前才成形。
真实的血腥味对何雅颂来说过于刺激,幸好夏风吹过绿意之间,所以味道比想像的好接受,但她还是无法低头看脚边。
女将士踏步向前。
何雅颂听说接下来要和前方的不要说晚安会合进行回报,并确认作战细节。
女将士——自称盛开日的这名女性,向何雅颂介绍自己是战区侦防组。
在战斗中,尤其在大规模战斗或视野受限的战斗中,前线战士很难掌握整体状况。
因此在「池上镖局」里,除了实际上战场的战斗大队,还会编组小队到中队规模的战区侦防组。战区侦防组的主要任务是以光学机器或法术监视整座战场,将战斗情报逐一回报给前线司令官。
何雅颂认为盛开日是「池上镖局」的高阶军官,原因是周围对盛开日的态度。
由于预先确认有条不用披荆斩棘的路径,他们比想像中更早来到溪谷底部。何雅颂在护卫将士的陪同之下,来到溪流旁边宽广的岩石溪岸。
这里是从高台所见的战场上游,没有「山魈」尸体与战斗痕迹,小溪清凉的潺潺水声赶走秋日暑气。
周围的「鸣召者」们各自以喜欢的方式放松休息,有人上半身赤裸淋浴,有人保养自己的武器。
这里是战场正中央,但现在附近没有敌军部队布阵,因此除了轮班制的斥候部队,众人都在休息。
何雅颂当然以小姐身分参加过兵团的阅兵典礼。
但她大多是从露台或是预先架设的台上致词,虽然偶尔会前往训练场,一边走一边问候将士,但是椋杭城将士在这种时候,总是举枪排得整整齐齐。
所以她未曾像这样在平易近人,以贵族常识来说很失礼的将士之间走动。
何雅颂是「秦珑人」,是椋杭城总督的孙女,即使招安进入「湘楚总督」,只要没有直接的主从关系,他们「鸣召者」当然没有义务对何雅颂抱持敬意。
何雅颂也不想因此影响他们的心情,而且她逐渐接受这些人是拥有异质文化的「鸣召者」。
何雅颂早已预料到他们不拘小节,即使惊讶也不打算怪罪。
最让何雅颂惊讶的,反倒是众人没有对她视若无睹。
只要何雅颂他们经过,「鸣召者」就会大声问候。
“放心吧,小姐,这种战斗很快就能搞定。”
“天啊,古风真的像是绝色的刀马旦。”
“区区「山魈」,光靠我们先遣部队就够了。”
“天啊,看到小姐本人了,没手机能拍照啊啊啊啊!”
“小姐,跑来这种地方没问题吗?啊啊,原来盛开日小姐也在,老天保佑。”
“哈哈哈!小姐,我们家的大将在前面。”
“唔哇~唔哇~!”
“小心别被流箭射中啊!”
他们讲话很粗鲁,甚至令何雅颂觉得传闻中的佣兵或许就是如此,但神奇的是她没有产生反感。或许是因为知道「鸣召者」不是瞧不起她而出言不逊,他们平常都是这种语气,而且都是以友善的态度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