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agio assai

作者:危笑436 更新时间:2024/8/2 23:08:40 字数:3254

我呢,喜欢上了一个人呀,

不由分说而又不知觉地,

喜欢上了她。

前庭的月见草开了。我踏着两侧点缀有细鹅卵石的雅致瓷砖路,徐缓走向修剪成三角奶酪状的月见花圃。捻起一朵雌蕊,细细品嗅,未尝有超乎经验的氤氲,除了娇嫩得似为珠露润泽的片片尖心花瓣给予的轻柔触感外,别无所有。

周五晚间散了学,一人收掇,一人乘车,一人望黄昏夕阳,一人待日落月升、潮起潮落。这样的日子,也满好的,不是吗?

我抱膝坐于门关前的二格阶梯上,任凭夕阳余晖撒至膝边。

今天呢,我故意不带钥匙,出门前又把网路通通关掉。母亲大约暮间七点回来,嗯...我想想呀,我应该要在六时两刻左右把庭院的露台花园灯打开,过个二十二分钟后努努力,嚅两滴泪,红了眼圈,装得一副饱受蚊虫惊扰样,待一见到母亲形影时就扑向她!嗔怪她回家之晚,或许可以再向她撒个娇?那么今后.......她应会早些回来了吧?我也无需再天天烹煮那见得生厌的五号意大利面了,也不用考虑佐以那不勒斯酱好还是罗马蛋酱好了,只要坐在有棉垫的安乐摇椅上,朝妈妈的背影吐吐小舌头,等吃就行了吧?

日影渐消,时候也近了。

我凝视着西边的暮紫色的丝绸般铺开的云与另一端模糊的洁白月影,耳边回旋着不远处上月社区新建的孩童乐园传来的嬉笑声,而高矮不一形形色色的人从庭院的栅栏前行过,有人挽臂、有人揣笑、有人背手。

蓦地,进行日常巡视的社区管理员含着笑向我致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却感到一阵阵晕眩感,强忍着不适,勉力一笑。

我不再想等下去了。

颤畏地起身,将多余的发丝挽至耳后,敲敲门前的暗格,取出母亲留予常年在冰岛工作的父亲的备用钥匙,解了锁,推开厚实的银白色漆料的大门。

我将奥地利宝碟唱机通上电,放上一盘齐默尔曼与布列兹合作的拉威尔钢琴协奏曲,调节针压与转速后,直接将唱针拨到第一盘面的中间段,听起秋风落叶般的第二乐章:Adagio assai

我再一次烹煮了意大利面。

用完餐后,我卧倒在安乐椅上,任其衣裳散乱、垂发颊颐,终究不胜睡意。

我梦到了学校、教室、与我搭话的人——她们称道我的忧郁与优雅、以及一闪而过的,在偏安一隅中的她。我还在梦里听到了呢,妈妈开门的声音,她又一次,又一次夸我懂事,而我呢,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梦中,仰天咽下一段不留痕迹的泪。

明天,又会是极好的一天......不,每天都可以是。

Day 3.24

今天该带些什么去学校呢?要不要偷偷地从妈妈的橱柜里开一瓶巴黎之花?斟一些带去学校,与朋友们一起喝呢,届时,仅仅告诉她们这只是类酒苏打,半推半就地让她们囫囵吞下,然后瞧她们醉醺醺的摸样,如何?

听起来,哦不,我们有理由用更严谨的词汇:畅想,畅想起来很好!

事后就算她们生气,也只是软软的,像白白的糯米团子一样的脾气,拉拉生气的人的光洁小手,再往她们的小嘴里塞进一小块蓝莓奶酪!她们立刻就会被甜得忘乎所以,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我的奶酪盒了。

就这样办。

一些书籍似乎要是必不可少的,当然不是什么课本,也不是什么文艺腔调兮兮的杂志或是那些“咖啡馆文学”,我宁愿只要一种欧里庇德斯的戏剧,哪怕是在街里巷角读,也不愿漫随人群去摩登精致的咖啡馆里信手抄来十多本卡夫卡、加缪、毛姆,假情假意地肆意翻动,然后说着“他人即地狱”,“存在即合理”等云云。

对于他们,不情不愿地读国文课本也比故作风情好一万倍,又或许,是两万倍还有余?!

我总希望着这些文字不会冒犯到任何一人。而在这时,事与愿违就成了一个极好的词了。

之后,我从白桦木书架上取了一本拜伦的《曼弗雷德》复印本,就出了门。

邻家的小孩常常同我一个时间段出门,大约是早晨七时一刻左右,呃,起不来床的时候不算!那是晚上被子盖的太严实了,早上打不开!

话说回来,邻家的小女孩都已上了初中,也许不应称其“小”了,每次出到前庭那边,我们都很自然地相遇,隔着两堵齐肩高的墙相视无言,楞个几秒钟后我朝她挥挥手,稍稍点小头,她才很生硬地说:“你好,早上好啊......”

明明她小时候很可爱的呀,她的父母不在家时,常常会送她来我家玩,我们那时候天天在楼梯上赛跑惹妈妈生气,玩玩积木,听听音乐,好像随手一拈都是永恒。

但她大了些之后就不常来了,见到我也不再对我展现她向日葵般的笑颜,大大地说一句:姐姐!然后向我奔过来了......她最后一次来我家是在两年前,来借盛咖啡的300CC的云朵壶,她家的被她不小心打碎了,临走前,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也好想变成姐姐你这样呀,知性优雅...

我是这样的吗?

或许吧,但较之我却更欣赏雨后洗尽纤尘的青翠树叶的露滴。

就这样,我出了门,踏上了走过千百遍的路。

景象依然,人们来去往兮,街景巷影一成不变,最熟悉在此地区生活的人的,既非社会学家,也非神经兮兮的艺术家,去找那些在树荫下拿着芭蕉扇乘凉的老人,但不是向他们了解世事,而是浅浅一问:老人家,这里哪棵树最好?他若将树指予你,你一看便知为何,若他们说不知,那么他们便是。

周遭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偶然与同校的学生邂逅,双方也仅是微微欠身,道一句日安,后各行其是。

欸,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又捧着向日葵来学校门前了,晨曦之下,她那认真的脸庞愈发清新、可爱了。

她的花总是很快卖完,大都是我们学校的人买的,每次女学生们买完,还会顺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嘱咐她让她早些回去休息,现在正是能休息的好时候,并吓唬她似地说:你以后就要像我们这样了,哪怕是在夜半梦中,只要一想到明日要早起,都能被悸醒!所以,现在赶快回家去!

也许是小女孩懵懵懂懂地感觉到了,女学生们有意无意地在照顾她,之后的一段时间先是避开她们,但发现不大管用后,气鼓鼓地跟她们说不卖给她们了,哪怕是送给她们也不卖给她们。

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托另一人去买,不就成了。她们还能在暗里偷笑见到她们就别过头去、故作不理睬装的、实则蒙在鼓里的小女孩。

那么买回来的花又该如何处置呢?学校可不会有“花朵存放处“,因此,现买现用成了风尚。

有人撕下几张木色的纸,将向日葵小心地包起来,靠在能被太阳照到的墙角。有人装模做样,学得一副卡萨诺瓦或是十八九世纪浪子模样,单膝下跪,佯装紧张,语无伦次,一旦她们见到对方脸红,便饶有趣味地说:您是想要干什么,我是想请您帮我看看这向日葵中有无瓜子,您倒好......然后对方一定会追着人打,直到大钟响彻学园,才且饶过她。

毕竟呢,这里的人纯洁地连小说都不曾看过几部。

而像我这样既读在当时被称为伤风败俗的小说¹,又奉拜伦为老师的“不洁“之人,倒是更乐意于将向日葵塞入随机一人的柜子,下面压着一张写有”日安“的裱花纸。然后等那人感动地冲过来握住我的手,或许轻轻地抱一下也是可以的?前提她得是香喷喷的。

今天的早间音乐是《舒曼:夜曲op23,no4》,一首点缀有月季花瓣的曲子,一段段琶音像是掀起了满地的花瓣,带有无形的芬芳。

由她,可爱婉人的谭纾椛同学演奏汉堡制造的施坦威。

这是我们学园的传统,每个人轮流在晨间演奏,曲目不限。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神色凝重,手臂有微小的抖动,小拇指不自然地蜷起。由于她的手较为娇小,本不适合演奏此类琶音繁多且具有一定跨度的曲目,但既然椛小姐选了,想必也是有缘由的吧。

很危险的演奏,几近Coda时,她几乎无法保持音色,像是即将喷涌而出的香蒲。这应是体力难以跟上了。一旁的艺术老师看见她的模样后摇了摇头,眉头微蹙。

演奏完后,她先是无奈地吐了吐舌头,摆出一副叹气姿势,而后脚尖一踏,跳着起了身,稍稍抚平深蓝衣裙上的褶皱,向观众行了一个提裙礼后下了台。

我与她是同班,但没有多少交集,大约是那种见到能很正常地说一句:‘您好’的关系,我不知道她出身如何,家境如何,早上几点能在校门口遇见她,也不知道她下课时是否会挽着朋友的手谈天说地,亦不知道她喜爱吃什么、爱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听什么时期的音乐。仅有听说,她很活泼。

突然间,我的脑海里出现些别样的东西,一个声音在问我:你会喜欢上她吗?一如斯万于奥黛特?²

以及一只在阳光照耀下泛起斑斓水波的冉冉升起的天鹅。

注: 1.伤风败俗的小说指福楼拜《包法利夫人》此小说在当时被视为伤风败俗,拜伦于当时被视为风流浪子,因其对上帝的直截了当的反叛与浪漫雄壮的诗篇闻名于世人。

2.斯万、奥黛特是普鲁斯特《追寻逝去的时光》(又名追忆似水年华)里的人物,斯万起初并不恋慕奥黛特,他在回忆与艺术形象中爱上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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