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来不听国文课的。
嗯，是这样。
自然而然地，我又要思考这节课该做什么了。想些关于小椛的事如何？毕竟，我已决心喜欢上她。
我清晰地记得，小椛当初害羞跑出去的模样，回来时还濡着泪，把老师惊得不轻，以为是哪位不良少女欺负她了，而后在教室厉声咆哮“是谁！！！”，把她们都吓得一动不敢动，谁见过这种场景呀。
小椛显然也被吓到了，浑身抖了个机灵，连忙抓住老师的手臂说“没事的没事的，是我想到了些伤心的事情。“，那位仿佛要喷出火来的老师一时半会儿听不进去话，以要吃人的眼神狠狠瞪了我们一眼，而后一把拉住小椛，把她带去休息室了。
空气凝固住了。观望四周，有人一脸凝重；有人一副愧疚模样，险些要向圣母忏悔了；有人被骇得不清，有人快要哭出来了；
而当时正在看拉马丁《沉思集》的我仅仅关注到了小椛新别了个发簪，昨天瞥见时，她的簪花还是予人以美而脆弱之感的昙花，今朝却更替为“蜀葵“了，似乎她随季节更换，今年年初时我瞧见她别的是一支雪梅，梅蕊雕刻得极为精致。
她颇爱古典文学以及与之相关的古文化，兴许古汉语水平很高呢，艺术上的通感让音乐老师猜测教授她阮、古筝似乎更为合适？但小椛自己选了钢琴这门乐器。
噢，她的友人公开演奏的便是西贝柳斯《小提琴协奏曲》选段，那时她伴奏的极好，选用的琴也极为合适，音色冷冽，与提琴有很好的交互，既不抢了风头，又不煞了自己的“威风”。演奏结束后，我数着秒数，大约五秒后才响起了第一声掌声，这的的确确是很成功的学生演奏，二人恍若天作之合.......
但好心情逃不过烟消云散的命运，只是时候未到。
喏，第一节课便是法语课，小椛吓得脸都白了不少。这节课要散发批改过后的法语试卷，她先是捂住，然后像拆开瑞特兹巧克力包装一样，一点一点地将分数漏出来，当看到十位数时她便如临大敌，先是轻咳两声，之后如瀑布飞流而下的落水般合上眼帘，慢慢地将手扒开，渐渐露出卷子的全貌。
她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寻找她的友人替她看一眼分数，孤零零地握住卷子，那天她的友人演奏完后便早退了。
拔剑四顾心茫然，便是如此场景吧？
俄而，我们的视线交错，她欲言又止，宛若倏然滑过叶片而挂于叶尖摇摇欲坠的珠露。
她终究没有说出话，向我致歉后，缩了回去。
追忆着追忆着，困意席卷而来。干脆小憩一会儿。
我梦到了一个人，但绝非是她，绝非是她。
这个人呢，她清新和婉，有一种独一无二的浅尝犹止的书卷气，披肩短发结起，著着海蓝色中袖扯衫。我们二人在清晨林子里散步，柔声细语但相谈甚欢，仿佛天地间只有我们二人一般，无所谓时间、不知觉人事，一笑一和。
蓦地，我牵住了她的手，她即刻止声，不再言语，而后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好像在说：这样是不行的。
我依然坚持。
走着走着，周围光影变换，我们行至一处树影下，她紧紧地反握住我的手，以她透亮的如黑珍珠般眼眸与我对视，俄而向我发问：
“您认为婚姻怎么样呢？”
“我不清楚。”
“那么终生不婚又如何呢？”
“我仍然无法给予您具体的回答，但我有些例子，福楼拜终生不婚、萨特与德·波伏娃如此要好也不婚，前者是为了艺术，后者是为了自由。”
“是么，不要怪我挖苦您，您的学识似乎不与您的美貌般配，福楼拜与他人的通信中写道她爱他不过是爱一种观念、一种概念。”
“那么您为何不当一个柏拉图学派的信徒呢，他在哲学概念上似乎更有发言权。”
她不再言语了，紧紧贴着我的胳膊，与我十指相扣。
“您看起来是一个无法自制的悲观主义者。既不相信爱，又被欲望所掌控。”
语毕，她倏地怒视我
“我就是这样，您管得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白皙的下颚抵在我的胳膊上，像一只小猫对亲密的人露出她光洁的小肚子一样。
“您知道么，我们的相处模式太为典型，我向您展示我的可爱，而您给予我无限的温和与稳重，这样对两个女子来说总是不行的，我们依然受制于传统，困于囹圄之中。”
“所以我们.......必然无法长久。”
“改变种种观念对于现代人来说并非不可能。”
“嗯哼，您说出这话，不觉您的血脉在反抗吗？您这个英国小姐，倒是和你们的死对头——法兰西共和国——沆瀣一气了。
“现在应是我来嘲笑您了，您看起来才是一个资深的托利党人，干嘛要把国别看得这么死呢，是，您生于您的国家，可您更生于地球啊，更生于太阳系呀，待人类开拓外天空之后，不知您会不会对他人说：噢，我是太阳系的人。为何您不能成为自由的世界人民呢。“
“强词夺理！快把我的手松开，不给您握了！我要离开您。“
“等等，在离开您之前，我可以大发慈悲，让您再贪恋一刻钟的温润，不过您要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您爱的是我，还是我身上的观念，还是我的外表？“
“我不爱您。“
“不爱.......?”
“但我对您怀有一切炙热的感情。”
她转过头来，直视着我，对我说：
“我不走了，请让我留在您身旁，虽然您并不诚实，但我愿意挽着一个骗子的手，继续散步。”
突然间，我听到了有人在呼唤着我，一阵一阵回忆如海浪般蔓延至岸上——父亲吻了吻我的额头，而后转身向母亲道别；我独自一人点燃壁炉，电视广播放映着希拉里·哈恩的采访，戴上毛绒绒的圣诞帽，在暖呼呼的屋子里过着冷冰冰的圣诞节；在高尔夫球课上，我望着绿茵茵的草地，放力一杆将我袋中仅有的球击飞得无影无踪，正当我苦恼之际，小椛不经意间没拿稳她的球袋，圆碌碌的高尔夫球散落一地，有一个球恰好滚到我脚边，我红着脸对小椛的背影说了声谢谢，而后悄**地将球收入囊中。
紧接着，父亲、母亲、小椛、她以及一切萍水相逢或是莫不相关的人们的身形从我脑中闪过。我如同海中的萤火，被海浪卷得天旋地转，我转头看去，她鸦雀无声，仅是继续行走。
梦醒了。
我依然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睛，发现手指有些湿润，脸上也痒痒的。
原来是哭了呀.......我有多久没有流过泪了呢。
所有人，包括小椛都在看着我。
“格蕾丝同学，您.......今天似乎更外的累，或许是因为您以往每节课都全神贯注，您的神经需要休息，我帮您请假，您回家好好休息一天吧。“我抬头望去，国文老师有些担心地对我说。
“嗯.......嗯。“我答应了下来。
“谭同学，您能送格蕾丝同学先到休息室吗？我去准备一下手续。“
“哦哦，当然可以。”小椛脱口而出。
而我却一点儿也不高兴，惘然若失，仿佛我面前有一堵绵延的雾白之墙。
她搀着我走了。
身后传来同学们的议论声：
“欸，您有没有发觉，格蕾丝小姐自开学起就对她别有关注。”
“这或许是您过于关注格蕾丝小姐而不免带着有色眼镜的缘故。”
“哼，您就是太迟钝了。”
“您为何不像格蕾丝小姐一样专注于学业呢？唉，大情种，您这个卡萨诺瓦。”
“您竟敢这样调笑我，我.......在我乐意以前您别想和我说一句话。”
“她还真是令您魂牵梦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