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大小姐们也与我们这群‘凡人’吃同样的东西呢——开玩笑的。”
我继而回之一笑。
她很阳光，却又带着几分泼辣。永恒的和善也绝非真理，不是么。
女孩指挥着同桌的人点餐，手舞足蹈，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情绪，而桌边的诸位，要么斗嘴要么暗笑要么羡慕。毋庸置疑，她是玫瑰花的花蕊，而身旁的同伴则是包裹着花心的重重花瓣。
花蕊离了瓣叶，则举手无措；而花瓣离了蕊心，则“群瓣无首”。
她刚对我们说完，就立马转过头去，正告同伴点些能吃的、好吃的，不要成天以“不试试怎么知道”点些奇怪的东西。
“你们可别再点什么舔渍木耳、姜汤鱿鱼之类的了啊，要不然.......明天收作业的时候你们可有麻烦了呢。喂，说的就是你，你再拿半秒钟菜单，你就别想拿作业抄了。嗯......让他来吧？”
说完，她抢过菜单，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柔柔地将目光转向之前在地铁上与我对视的黑衣男孩。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肯定有吧？”
“一时间也想不到吃什么啊。”
“那就再想想。你顺便也帮我想想呗？”
“好呀。”
女孩露出了阳光的笑容，并对其他人说：“要是你们也像他那样体贴就好了。”
要是你们也像他一样体贴就好了.......我总觉得，这句话很勉强、很心酸呢。像是阳光下闪耀的柠檬，外皮鲜黄靓丽，谁也不曾想过它的果肉是酸涩的。
不一会儿，我们的面来了。
滚烫的奶白与金黄交织的汤底如一副水彩画，热腾腾的水汽和着香料向上飘散，氤氲十足。
我有些惊异地看着小椛，压低声音对她说：
“小椛，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种食物，它看起起来就好好吃呀。”
“您啊，唉，所以我才说您太天真了。”
“干嘛这么说我！小椛你才是，像一朵儿小白花一样。”
“那是您的幻想。”
“是吗，我倒是有些乐意上当受骗。”
“话说回来，笨格蕾丝，‘大地上的盐分’多了去，您在那种家庭环境下长大，即使品尝过盐粒，也是带着显微镜以镊子一粒粒夹出来的颗粒分明、产地优渥、淡咸合度的盐。”
“哼，您的类比差强人意，A·纪德听了也许要生气。”
“不过，这个确实好吃呀。”小椛的在用长木勺泯了一勺汤后眼睛亮了起来。
“您要尝尝吗？”
“诶，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说完，小椛把她的碗推了过来。
唔，她也太没有自觉了，她，她直接把自己的长木勺反挂在碗沿，这是要我用她的木勺的意思吗？
等等，如果我不用的话，小椛会作何反应，她会不会觉得我嫌弃她，对她厌倦了？或者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经意的举动在她心里是亲密关系的象征？
该怎么办？
我悄悄地瞄了一眼小椛的神情，上面除了闪闪发亮的期待之外别无他有。
我佯装不知觉拿起小椛的长木勺，舀了一勺汤，慢慢吞吞地饮了下去，番茄的酸甜与牛骨高汤巧妙地融合到一起，香气直冲味蕾。
小时候，我也经常闹着要喝妈妈的果汁，还与她共用一根吸管，那我与小椛也是没问题的，没问题的，没问题的........吗？
我的头快要埋到碗里了。
“真是的，好歹注意下自己的头发呀。”小椛帮我把溜到肩边的头发顺到了背后。
“怎么样，好喝吗？”
“嗯，嗯，好喝。”我细若蚊声。
“只是好喝吗？没有其他评价了吗？”
“您得让我措会儿辞先。”我低着头嘀嘀咕咕。
“看起来它相当能暖和您呢，您的耳朵都有些红渍了。”
“唔，您好坏啊，坏小椛。”
“谁让您.......不过，我没想到您的反应竟然会这么大呢。”
“你，你不准再提这件事了。”
“我们都同床共枕过，您当时还依偎着我入梦，怎么您现在还担心这个。”
我有吗.......？我什么时候和小椛这么亲密了，等等，好像还真有，昨天还是前天（？）我干了什么呀。
依据本能做出的动作的人似乎不会特意将其与某些概念连结，对于他（她）们来说，这些动作只意味着动作，而不会考虑背后的符号意义。
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而当时的我几乎要对这句话切之以鼻。
现在，我依然不愿意去多想。
“你们关系真好呢。”
黑发女孩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想来应是盯着我们有段时间了。
“嗯，还，还行吧。”我勉力回答道。
我发现隔壁一整桌的视线都在我和小椛身上，这，更让人难为情了啊。
都怪小椛，以后不让她进我卧室了。
“嗯，的确还行。”小椛平淡地说着。
“在你们那种大小姐学校，你们这种关系的人多吗？你们是不是还要考虑什么商业、政治联姻的呀？你们对自由恋爱持什么态度？你们平常上的是什么课呀？是不是要学多门外语呀？诶，想来你们的体育课应该是马术、高尔夫之类的吧？不对，前者太刚烈了，而后者又太悠闲，那你们应该是在学校人工造的树林里踩着落叶、挽着手臂散步？”
“您知道拉伯雷的《巨人传》吗？”
“诶，好像，应该听到过一点......”
“或许以那里边的巨人之嘴才能回答您那么多的问题呢。”小椛对女孩说道，语气不大和善。
“抱，抱歉。我们就不打扰你们用餐了。”黑衣男孩见形势不对，赶忙拉住女孩。
“没关系。”
我也捏了捏小椛的手。
她一脸不悦地转过身来，怨气十足。
“您干嘛。”
“别这样说话哎，别人也是出于好奇来问问我们而已。”
黑发女孩转过身来，与我对视后无奈地笑了笑。
“诶，你方便出来说下悄悄话吗？”她向我发问。
“她不方便！”
“不，我很方便。”
我说完这句话后，小椛睁大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像是，呃，望着爱人与他人在朗朗明月小爱私奔的空闺少女。
随后，小椛立马变脸，凶狠地看着我，她好像在说：要是你敢去回来就别想见我了。
我假装没看懂，跟着那位女孩出去了。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确保内室里的人听不到之后，她率先发问。
我无奈地一笑。
“我觉得吧，你们不是那种瞧不起人的傲气小姐，不会因自己的家世而对他人施以蔑视。曾经我们学校里也有家境优渥的人，但他毫不避讳地‘搞特殊’，烫发、非名牌不穿，有意无意地在我们面前炫耀，一谈到钱的事，他就立即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拮据的同学指手画脚.......但你们给我的感觉却全然不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与谦逊是不能作假的，你和你的女伴都是如此。”
我静静地听着，时而对其说的做出些表情上的变化。
“请不要担心，嗯.......今天我们来到这儿也是一个又一个意外套在一起导致的，而有如此缘分与您和您的友人相遇，是我们彼此的荣幸，请您一定相信，至于我的那位女友嘛.......她，她，那个，今天心情不好。”
“女，女友？！”
“嗯，女性朋友就简称为女友了，在一些翻译著作中很常见。”
“是吗，我倒是觉得原先我理解的也很正确呢。”
話音即落，她倏地正色道：
“很能理解她呢，我当时也是疼得死去活来，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不错，看来解构主义话语的效果很好呢，喏，她这就误解了。对不起啦。
“嗯，谢谢您。”
说完这句话后，我作手势示意我们该进去了，她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呢。”
我走在前边，她的音声从后边传来，在人群嘈杂的商场里如一根穿云箭一般击中了我。
“是吗？”
“嗯，因为啊，我的目光也追随着某人。”
我能想象到她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