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意味着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妈妈把我推搡至后排座,“啪”地一下关上车门。
我没有说话,呆呆地望着夜色。身边的景物不断变换,近处的橡木树只留下深褐与鲜绿与模糊的结构,而远方的高楼却清晰地像用肥皂洗尽敛水后的咖啡杯一样。
印象派、现实主义。惊人的吻合。
以前呢,我极怕黑,我坐在半亮半暗的大厅里,望着黑漆漆的厨房,总感觉有透明的线条将黑暗框住,而后成人形,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教我怕得不行。
那时的我,在怕些什么呢?嗯,应是怕有些惊悚电影的情节出现,那时候父亲总喜欢趁妈妈不注意,带我去看惊悚剧。
于是幻想就来了。
而随着年岁俱增,幻想的热忱被科学的客观所浇灭,但凡是个人都会说:“这不科学”。在古希腊是理性与诗意(艺术)的对立,而今倒像是科学称霸了,艺术、哲学都要为科学让路,任谁敢说一句反对的话语,立即就要被打上“反智主义”。何须这么多“主义”呢,到底还是实用主义世界的错。
“噢对,格蕾丝,你的两小无猜给我挂了个电话,说她很想念你,让我向你问好。”
“诶,两,两小无猜?谁呀?”
“你可真是失礼,你小时候的朋友都不记得了吗?”
“我小时候.......不是天天被您关在家里吗?”
“格蕾丝,你要是再在你的朋友面前诋毁妈妈,我可要把你一年的零花钱扣光了哟。”
“没有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是谁。”
我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斜视,瞄了一眼小椛的神情,她平静地像冬季无风的日内瓦湖一样,嗯,我用“冬季”这个词是有缘由的。
也许今天的体感温度较低吧?
呜,但她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呀。
好吧,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点点心虚,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我还有个两小无猜,应该是妈妈又在调笑我吧。
“你真的不记得了?”妈妈诧异道。
“我还有你们小时候一起玩的照片呢。”
“嗯?您真的没有诈我?”
“我诈你干什么呢,你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诈的吗?一穷二白的格蕾丝。”
小椛的神情动了动,像是甘霖从枝头滑落径直滴向湖面,微微泛波。
“我有点好奇,您为什么会忘了她呢?”
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射,我看到了妈妈微微扬起的笑容。
“是啊,格蕾丝,你为什么会忘了她呢?又或许,其实你一直记得,只不过因为某些缘故不愿意与我们言说?”
“没有的事!”
“不应该啊,我记得你们当初可亲密了,一口一个小名。”
“.......”
我解开安全带,朝小椛身旁贴了贴,而后者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
“我回去找找相片。”
“那我的那个似曾相识的青梅竹马还有说什么吗?”
“说之后会给你寄些信,有机会的话来我们家拜访一下。”
“嗯。”
小椛无聊地看向窗外。
“小椛?”
“嗯,嗯?怎么啦?”
“没什么。”
“您真是的.......”
“那个,小椛对这事怎么看?”
“很正常地看。有一个优雅的笨蛋把自己童年时的玩伴忘的一干二净,什么模样什么音声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呃,除此之外?”
“别无仅有。”
小椛突然瞪了我一眼
“您还要什么?还是您以为我会像某些话本里的人那样,听到您与其他人有所往来,便吃醋地不可遏吗?哼,自恋鬼,您要知道,在我现在的生命里,所谓‘恋爱’只占了大约三成,呃,或许会更多一点,但我的生命不仅仅有此情愫,即使我在此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我的富裕也会从别处的泉水中涌现。”
“所以呢,我倒挺看不惯现在有些人因情爱而要死要活,好像离了情爱就不为人一样。”
“小椛你.......还真是清醒。”
“诶,我突然有个问题,您希望我清醒吗?”
“她不希望,小椛同学。”
妈妈突然从前排替我说了句话。
“是吗?”
她闪烁地眼睛看着我。
我不知道呀,真不知道。
我想.......我应是从我的感觉来定义一段关系,而不是因某些定义(概念)而强求虚幻的感觉。
“小椛好狡猾,明明知道我难以回答这样的问题.......”
“所以令堂才替您回答了,是吗。”
“嗯。”
“谁让格蕾丝这么变扭呢,唉,都怪我没有教好她。”
“妈妈!”
“小椛今晚还在我们家住,是吧?”
“嗯,如果可以的话,那就叨唠您了。”
“不会。”
.......
妈妈去车库停车了,我牵着小椛到花园里逛了逛。
“喏,这就是蓝花楹了,我细心养了好久。”
“真美啊。”
适时蓝花楹盛开的季节,蓝花楹的花袋垂下,如一位含羞的人儿,在小夜灯的微光愈显幽静。
“没想到您还有这份心意。”
小椛捻来一朵蓝紫色的花袋,轻嗅。
“什么?”
“待花如待人。”
我想回到刚刚在车上说的那个话题,但略显犹豫
“小椛,那个.......”
“嗯?如果是那个,就不用多说了吧,我看您的表情,好像知道了您将要说什么。”
“.......”
“庭花月色不是更好看吗。”
“.......”
“您呀您,我的确很想让您给我一个答复,但抛去一些心理原因,这个‘答复’只是一种平平无奇的语言,而语言呢,恰恰又是最无力的,任谁都无从得知道出的,是否与真心相符。”
“但您似乎有些不一样——您说出来的东西,是您正在践行着的——这是一种慰藉还是事实?不知道呀,不知道,但我想去相信。”
“您也听完了,喏,你面前的小椛正在被撕裂着,从感官上渴求您,又从精神上拒绝着您。”
“不过,您一定不要怜悯我,一定不要。”
小椛闭着眼睛,摇着脑袋,栗色的头发在空中摇曳。
我的手攀上了她的脸颊,缓缓抚慰着她。她依然闭着眼睛,只不过多了几分舒服的意味。
“您,您您您您干了什么?”
“给予您的分期付款的答复。”
我在她粉润的芳唇上落下一吻。
“分,分期付款?!”
“嗯。现在,您应该无疑了吧?”
“那,那只是时间问题吗?”
我朝她莞尔一笑,
“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