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听得云天离的心情无比复杂,手指捏的发青,指甲要陷进肉里。
这些年经历过一些大风浪,数次死里逃生,才有了今天的铁血称号。
云天离只觉惭愧无比。
他不恨,是为人师的品德,跟自己恨自己关系不很大,自己那时当真太不是人。
眼下云天离权当自己仍是学生,拿出学生该有的谦逊,询问他近年过的如何。
至于他容颜不改的原因,大抵是医术高明,有驻颜的办法,盖因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夜色渐渐深沉。
家长里短聊不了多久,每每提及治国良策,他张口即来,使得身为一国之君的云天离豁然开朗,与心中所想不谋而合,甚至更全面具体。
云天离认真盯着侃侃而谈的顾长庭,目中的谦逊有礼,逐渐多了一抹异色,心想老师要是能回到自己身边该有多好。
思绪不停翻转,欲望一旦滋生,念头便止不住的朝全身蔓延,一颗芳心莫名的酥麻。
“天色不早了,有休息的地方么。”顾长庭问道。
云天离轻轻摇头。
“嗯。”顾长庭起身道,“要是不嫌弃,那就先在我这儿将就一晚。”
“麻烦老师了。”
这一座临近街角,靠近城墙的房子,前面的门头是医馆,后院是专门住的地方。
院子不小,空房间不少,随便收拾出来一间,住人没问题。
不久后。
云天离躺在床上,置身一片幽暗,怔怔望着房梁,听着屋外风声奔走的呼啸声,不知正想些什么。
回顾见到顾长庭的始终,发生的一切未免顺利,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云天离以为,自己就该被吊起来痛打一顿,心里方能踏实一些。
不然,总感觉他表露的随和,是故意的佯装,其实真正不愿理会自己,碍于情面的虚与委蛇罢了。
“……”
一段无声的寂静。
云天离稍稍凌乱,深感在宫里待久了,无论对谁都想留一个心眼。
如今放到顾长庭身上,无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云天离有些头疼了,毫无困意,睁眼到天明,因外面的一通吵杂方缓缓回过神来。
静悄的出门,院内空荡无人。
身在他国,云天离不愿在人前抛头露面,找了个隐蔽的位置,瞧见前头的药房里来了一群士兵。
约莫十多个人,将顾长庭和病患围在中间。
现今无战事,士兵受伤,无非训练时的擦碰。
云天离却看到六名缺胳膊少腿的伤员,鲜血不住流淌,伤势极为严重,非遭遇敌袭莫属。
这一忙,就到了晚上。
那六个人总算保住一条命。
事后从顾长庭口中得知,一批巡逻将士偶遇沙虫突袭,两死六伤,情况不容乐观。
临安城四面环沙,前方四十多里外便是一道天然屏障的连绵雪山,将临近的两国隔绝开来,双方唯二的交流乃是通商。
驻军的目的,一为维护城内治安,二为抵御沙漠里凶恶巨兽的沙虫,防止它们威胁到境内。
屋里。
饭菜端上桌有一会儿了,云天离迟迟没有动筷。
顾长庭随口问道:“怎么,看到他们自顾不暇,你想派兵打过来?”
云天离摇头,直言从未有过想法。
脚下的上黎国属于沙漠小国,与西域诸国接壤,和天炎帝国唯一联系的途径,只有白龙山脉的那条白龙走廊。
天炎之强盛国力,区区上黎唾手可得,即便有雪山相隔。
但不得不考虑上黎的特殊位置,西域的那些国家岂会看着上黎被揍而坐视不理,一旦天炎帝国拿下上黎,对整个西域都是一个巨大威胁。
云天离清楚雪山另一边的情况,胸中自有打算,之所以失神,借白天顾长庭救人性命一事,想起了久病在床的母后。
两年前的事情了。
“没什么。”云天离压抑说道,“吃饭吧,再不吃都要凉了。”
她端起碗筷,顾长庭却放下了筷子。
现在的云天离早已今非昔比,不再是当年的顽劣帝女。
当下初一见状,云天离对此举已然猜了个大概,跟着他放下碗筷,也不知作何感想。
“说吧。”顾长庭平声道,“你不远万里过来探望我,我又岂会让你空手而回。”
云天离轻轻呼气,他如此不计前嫌,又这般的大度客气,怎好意思再请他帮忙。
反之,岂不成了无利不起早,为寻他治病才不辞路遥的赶来。
云天离发誓,这趟迟到十年的行程,专为探望顾长庭,白天触景生情继而联想到了母后。
没办法,不说不行了。
云天离遂如实道明原委,曾聘请过各方名医,毫无作用,母后恐时日无多。
“我当年犯蠢,母后一气之下罚我连跪七天,自那时我便发现母后身体有样,直到两年前母后忽然昏倒,我才知道母后的病有多严重。”
言语时,云天离愧疚满怀。
顾长庭看在眼里,一切了然于胸。
她母后的病,顾长庭清楚,还是顾长庭开的药,且只能缓解不能根除。
离开天炎之前,特意将药方给了她母后。
临走又重新把了脉,如此一直服药,再活二十年问题不大,至今不到十年就快不行了。
据顾长庭推测,要么断了药,要么病情骤然恶化,要么又滋生了别的疾病。
倘药未断,病情也绝无恶化的可能。
印象中,那是个通情达理、识大体的老太太,气魄半分不输男人,可性子也执着的紧。
总之瑕不掩瑜,当之无愧的一代国母。
顾长庭长叹一声,开口道:“你想怎样。”
面对顾长庭幽幽的注视,他的眼神犹如刺破黑夜的黎明,使得云天离不敢正眼瞧他。
事已至此,再不明白他的意思,这几十年白活了。
云天离当即做了决定,正欲伏膝祈求,旋即被顾长庭抓住手腕给拽了起来。
云天离眸光闪烁,压抑道:“恳求老师施恩,救我母后于水火。”
顾长庭将她推回座椅,未能立即回答,反倒端起了碗筷,看的云天离一阵忐忑。
顾长庭端着碗,看着一盘亲手抄的青椒肉丝,思虑良多的模样。
“你的母后,值得我救。”顾长庭终于说道,“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