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终于宣布放学,这已经是最后一节课下课铃之后的将近十五分钟了。或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守望要赶校车。
虽然赶不上校车对时间来说也并没有很大的影响,坐公交车并不慢很多。但在校车上,绝不会与认识的同学不期而遇。更何况,今天的天空,看起来像要下雨。
守望抓起无力地躺在不知沾着什么用拖把清扫不掉的污渍的蓝色地板上的书包,微张着嘴,喘着气四处打量。虽然即使是他自己也不一定知道自己在打量什么。过了一小会,他记起来了:他在找数学课代表,他有一本数学作业没有发到。
然而数学课代表在和同学欢欣地交谈。
守望没敢过去打断,更何况他觉得数学课代表如果知道他作业的去向应当有通知的自觉,既然没有通知,那大概是连课代表也不知道去向了。
那……
守望背起可以遮住自己整个背的书包,弯着腰,从还在聊着天的人群中穿过,从刺眼,但却不够明亮的白炽灯管下跑出教室了。事实证明,这是个很正确的决定,他堪堪赶上即将离开的校车。
坐上校车,他感受到完全的轻松。坐在他邻座的女生手支在车窗台上撑着脸,看着窗外。守望来时,她也只是装作活动了一下脖子。即使守望和她一同坐校车已经一年多,他仍然不认识她,一句话也没说过。
守望是羡慕着班级里可以热烈地交流着的同学们的,但他也庆幸自己在班里隐形的属性,不会有人把他扯进他无法应对的对话的泥潭里。
校车上,他就这样庆幸着。
果真下雨了,天黑的很快。校车里每个座位顶上昏黄的灯光守望不常开,更不要说还会照到他旁边的人,按照守望的习惯,是得征求那个女生的意见的,而征求意见,又需要着交流。那个女生正撑着头看着窗外的雨。
守望喜欢雨,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守望依稀记得一开始,只是因为他觉得雨很忧郁,他应当喜欢。
应当喜欢……是为什么呢?
守望摇了摇头,现在的他光是想到这些东西就会头晕,还是交给高中的自己思考好了。他想转头去看窗外的雨,和如在蒙着一层灰的灯下的被子一般往身上覆盖而来的阴云。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觉得应当喜欢雨,他现在是真的喜欢着雨了。
但他不能看,因为那个方向上同时有着坐在他旁边的女生。
守望并不讨厌别人,或许有些害怕别人,但他确实地害怕的是被别人误解为看着对方,从而回过头用不知何种眼神回敬以颜色。守望害怕被人看着。
所以他最终,从包里拿出总是有满满的水的水杯,即使他基本从不喝水。双手叠在一起,十指相扣着握紧水杯。守望闭上了眼,想象着其中一只手属于Lemon。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先是幸福的,而后是对别人的嘲笑,虽然实际上也是幸福的:谁能想到一个十六岁少年在校车上笑着,心中想着这些呢?
即使守望实岁十三,虚岁十四。
回家之后,他喂了两只兔子,然后打游戏。游戏这东西在他白天的幻想和期待中从未出现,也并不给他带来什么实际的快乐,但这就像他每天回家的惯例,或者习惯。这包含了两个意思:几乎一天不落,和他对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一无所知。
兔子是他还在小学时一次放假捡回来的,一对白色的兔子。一开始把它们藏在书包里,拉开拉链就能看到它们瑟瑟发抖的身体和扑鼻而来的气味。好在,家里从来没有任何人会有兴趣打开守望的书包。虽然家中从来没有过宠物相关的话题,守望却坚信父母不会同意他养兔子的。母亲应付父亲的各种要求就忙的焦头烂额,而父亲对于守望学习最大的关切,是一次“pie”不会读时朝着守望脑袋重重的一脚。或许对于父亲来说只是轻轻地踢到了,对于当时瘦小,当然现在也同样瘦小的守望,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守望来说,他向左摔去,头撞到了旁边的桌沿。
守望没有给兔子取名字,一直叫它们“兔子”。或许因为没有小名的原因,守望不知该起什么名字。“小白”这类他觉得太傻气,而“守望”这样的名字他又不知是何意。
兔子一开始因为惊吓,恐惧,有时抓伤守望。好在只是皮外伤。守望从小到大总是很怕疼的,但他只想不让这伤口被其他人发现。他缄默不言,一次次尝试着轻抚它们,从图书馆的藏书寻找着养育兔子的方法,兔子爱吃的食物,他甚至为此锻炼出了能分辨出几种杂草的区别的能力。或许,这是守望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给他带来的隐忍和耐心,这最终得到了回报。直到开学,不得不坦白之时,守望与兔子之间的友谊最终被父母,主要是父亲接受了。
至于游戏,或许只是为了浪费时间而打游戏。毕竟Lemon在几乎半夜才会在线。吃了晚饭之后,守望坐在餐桌上写作业。
他有一个书桌,但是被各种本子,几乎从没看过的从新加坡带回来的纪念品,不在书里的书签,和书堆满了。他曾经给本子分门别类,给未来作出了详尽的规划。有两本本子用来记载想学的日语歌词,把歌词抄下来,用自己看的懂得符号标注发音(那时候的音乐软件还没有显示罗马音的功能),今天为止总共抄了三首:四月是你的谎言op,駄菓子屋商売,和vivi ;有两本本子用来记录每次做各种食物时候用法用量和效果,以供下次参考,目前只记录过一次制作法棍;有一本本子用来记录或许会有的日常的想法,抑或是日记,目前一天也没记;有一本本子用来夹书签和邮票,即使守望并不知道邮局和书店之外的买书签和邮票的方式,即使守望此时还并不舍得花任何钱,即使守望不喜欢出门,他此时还不会网购。他曾经和现在和未来都很自豪于读过的书的数量和质量,这也是唯一一次他记得起来的被班主任夸奖的功臣:他因为矮小瘦弱,木讷或神经质的神情也绝算不上美貌亦或是帅气,运动会上幸运地不需要参加任何项目。虽然这也是他自卑的最初的来源。他在运动会可以拿一本书到学校,在教室里坐上一天把书读完。他上次运动会从当时想读的《百年孤独》,《围城》,《海边的卡夫卡》中带去了《海边的卡夫卡》,被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看到后询问看不看的懂。她说她高中时才读这本书。守望并不知道如何能够算看懂,守望只是能够理解田村卡夫卡的几乎所有的行动和想法,就像这本书是为他而写的一般。守望木讷地点头,说看得懂一些,感受得到里面的什么东西,班主任投以钦佩的目光,说:
守望,可以的,未来很有希望啊。
守望很喜欢这句话,那天在校车上很少地没有幻想身处学园都市或是和Lemon的生活,而是一遍遍回忆着班主任的话和那时同学们少见地投来短暂的目光。
其实,如果要说自卑的根源,两年后的守望将会意识到绝不是因为自身之内的什么东西,而是因为他父亲在他从小到大,无论是犯错,失败,亦或是诉苦时,一定会说的一句话:
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于是在一帆风顺的小学过后,进入必然略有坎坷的初中时,守望就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哪怕一处是没有问题的了。
说是写作业,实则更多仍然是打游戏,在网上搜索前沿物理的通俗问题,在推荐歌单里寻找着感兴趣的音乐,给Lemon发着密密麻麻的只为了说出口的消息,继续用着QQ的扩列寻找着可以像Lemon那样聊天的人,以及在网上搜本子和H文看。那时的QQ还有扩列,Lemon也是这样认识的,互联网也只要搜索就能找到这些东西。在这些活动把时间和身体消耗殆尽之后,作业帮就派上大用了。
当然,一般来说这是行不通的。不过今晚是个例外,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在家。
于是今天也就这样到了半夜。给Lemon发了几百条消息,看了光锥理论,老鼠乌托邦,看了两本并不喜欢的本子,一篇很令守望感到兴奋的年下攻的耽美H文(实际上,直到写这篇文章我需要更简洁的词来描述时,我才分清楚年下和年上,弄明白耽美是什么意思),听了King Crimson的Frame by Frame以及那张专辑里其他的曲子,抄完了除了没发到的作业之外的所有。
要说的话在对话开始之前就说完了。守望静静地看着Lemon逐一回复着那些消息,亦或是没有回复,然后就是对于Lemon今天的闲聊。其实严谨点的话,已经是昨天了。这是守望最喜欢的时候之一。与用着Lemon自己手绘的御坂美琴的头像的Lemon聊他那一天所经历的事情,和想到的东西。守望为此可以熬很久,似乎不论多久都可以。
可惜的是Lemon相对于守望作息很健康,现在和未来都是。他现在绝不会熬的太晚。互道 晚安喵~~ 之后,守望躺在床上,进入了一天最后的环节。守望意淫着琪亚娜,虽然他只玩了两天崩坏三就再也没打开过。
终于,他睡觉了。他依旧梦到着从大船的烟囱上向着人群一跃而下,在接触地面的前一刻喘着粗气醒来了。即使有人向他抛出了救援的绳子。
他应当在梦里抓住那根绳子的。在他爬出昨天的阴云一样覆盖在身上的被子后,在他在现实中的生活结束后,他又不得不在学园都市醒来,在那里度过祥和的一天。就像电影阿凡达一样,在现实里沉沉地睡去。只不过他的身体并不睡眠,只显现出木讷的神情。如果偶然地这样,或许有被老师警告的风险,但只要每天都是如此,别人就只会把这沉默,这似乎心不在焉当做常态了。守望很早地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就这样坐上了校车,背着可以遮住他整个背部的沉重书包。
守望的校车是8号。校车的区别本质上是路线的区别,而这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比如,8号车因为经过诸多拥挤路段,是最慢,最颠簸的校车。
一般来说,这对于守望并不是坏事。毕竟可以更晚一些踏进那因为众人的气息和言语拥挤到没有空间让守望涉足的教室,即使稍微难受一点在车上多待会,都是完全能被接受的。
但守望晕车了。
他小时候有晕车的毛病,小学高年级之后基本再也没有了,这也是守望愿意坐校车的前提之一。然而今天,似乎是非常严重的例外。
守望猜测,他现在大概面色惨白,表情并非木讷而是紧张,大概可能还喘着气。虽然似乎整辆车除了他自己并没有第二个人注意到,虽然不让人注意到他尴尬的处境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他仍然为其他人的冷漠感到失望,为自己的人际关系感到悲伤。
距离学校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了。
但校门口的路,是专门设计过的,就像两年后的疫情时,核酸检测点前蛇形的栏杆一样,为了尽可能加长队伍可以容纳的距离,路变得曲折了。总之,车要前进的距离,远不止一条街。
于是守望大概无法再忍耐了。
当然,他不想就这样吐在校车狭窄的过道上亦或是椅子上,自己的裤子上,不想吐在所有人面前。他再三权衡,多次下定决心再放弃。终于:
如果五秒内有车按喇叭我就说我要下车
守望这样想。实际上,车喇叭的声音一直此起彼伏。他或许只是想要一个理由。
于是他喊校车上的点名大妈,背着那足以遮住他整个背部的沉重的书包,让司机开门,下了车。不出意料,整个校车上的人仍然都注意到了他,但守望觉得这要体面些。
大妈隔着书包拍着守望的背,大妈拍着守望的书包,想让他在草丛里吐掉。守望自然不想。再三推辞,他穿过了街,走到了学校。
虽然当他奔进学校厕所时,他就已经再也吐不出来了。
他用手指压着舌根,掏出笔想要戳自己的咽喉,犹豫了一会之后放弃了,想吃一点洗手台旁边放着的洗手液,看到出液口上干掉了的流出来的洗手液,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想吐。并不是生理想吐,而是他希望自己吐。
吐了的话,去医务室登记,今天就可以不用上学了……
这个念头不知何时进入他脑子的,当他发现时,就好似下定了最最重大的决心一般,怎样也甩不掉了。
守望在此时已经想好了回家之后要和Lemon说些什么,如果能新找到人聊天要说些什么,要听点什么专辑,在学园都市该做点什么。守望在这些方面的反应,他很自信或许没人超的过他。
但是他吐不出来。
虽然实际上他并不需要吐,他只要去医务室,说他吐了,就足够了。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明明都已经是想要逃学的学生了……还想着道德吗?
守望如此嘲讽自己。当然,嘲讽之所以是嘲讽,原因之一就是这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在洗手台前演出刚刚吐完的样子,惧怕着其他进出厕所的人的目光,用凉水漱了两次口,爬上了四楼的教室。
能够遮住他整个后背的书包就像是格里高尔那甲壳的背一样。守望几乎是匍匐着走进教室,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卸下自己沉重的背,在幻想里醒来。
他现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向悬崖的海边,一条通向密林中的小道。守望对这个世界唯一不满的就是他无法在同一时间去往两个地方。虽然这是幻想。
第一节是数学课。
虽然对于守望来说,是什么课几乎都毫无意义,只要不强行把他从云间拽下来坠落到现实。
然而才刚刚上课,他就不得不面临着创伤性的实在了。脸色本就红润的数学老师总让守望辨别不出愤怒的神情,这次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她让守望走上去,把那本作业丢给他,展示着一页内只有两道正确的前天的作业,质问他为什么没发到作业不找她。
守望此时刚刚和海鸟与好似有着宝石般光泽的天空匆匆地道别,被拽下了悬崖,穿过深绿的澎湃地燃烧着舔舐着悬崖的火焰与底部的乱石,坠入到了教室。他吃力地回忆着写这一页作业的情景——这一页是他在学校认真地写完的。他险些没忍住笑了出来,虽然在事后他并不知道这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还是笑老师分辨不出认真写与抄,还是在笑这是非颠倒。虽然即使是是非颠倒,大概也是因为他自己。
于是他保持着木讷,本能地在挨骂时低着头。虽然他大多数不认为自己的错应当被骂,但他总是如此当作自己运气不好,或是仅仅是一个事实接受下来。一般来说,对于表露出这样卑微的形象的人,没什么人会继续为难的。
确实,数学老师也没有继续刁难他。她只是让守望回到自己座位,甚至惩罚也并没有。守望不知道该不该觉得自己幸运。
在这节课的剩余时间里,守望去了那深入丛林的小路。他本无法在一节课里同时去这两个地方的。或许,他觉得要感谢数学老师。
然后是体育课。
天气很热,今天的天实际上与海边的悬崖那里有着宝石般光泽的天空并不有很大的不同,或许后者是在幻想中的缘故,他并不觉得二者有足够的可比性。守望并不喜欢凉桶装水的味道,毋宁说很讨厌。他每次体育课,都几乎接了一整杯开水。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也并不需要喝。
今天他渴求着能够喝的水了。虽然他的体育课几乎就是在外面站着晒太阳,但他今天意外地渴求着水了。或许是早上晕车的影响。
总之,在年级组长出现在体育课的末尾,宣布着今天的早操有区领导来视察时,守望切实地想要呕吐了。
他喝不下开水,他也并不敢向其他同学借用水杯。刚进初中时的军训中被同学嘲笑用别人的水杯也嘴唇碰到杯沿的喝法仍然历历在目。守望在高中前都没有学会那借水杯的正确喝法,就如他在高中前也并没有意识到房间没有门锁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他在此前只觉得极大的不便,
和运气的不佳。
守望觉得很不好,他不知道什么叫中暑,就像他也不知道什么叫脚崴了一样。描述中的感受总是不能传达正确的信息,就像程度,亦或是对于同一种感受不同词汇的说法,这是守望很早就意识到的。他的沉默并不因此,但他认为这是很好的理由,于是每当有人问,他就如此回答:
因为语言是有缺陷的,说不出我想说的。
此时,他遇到的几乎每个人都会高深地点点头,然后敬而远之。只有Lemon给予了反驳:
但沉默的话,就什么都不可能传达到了
于是守望一切的事情和想法都成为了能和Lemon诉说的故事。
守望现在甚至没法站稳,他猜测现在应当和早上一样的面色惨白,但同样,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或许,年级组长注意到了,他说:
好好站!不要东倒西歪的!
守望感觉到一阵酸味从口中涌出。
他如此庆幸地,理所应当地,被打发到了医务室。虽然他的身体在那之后再无不适,但他仍然如此侥幸地回了家。身体不适,仅此而已。
在他回家的路上,他有时感到愧疚,愧疚于卑鄙地逃离了学校。守望此时或许是想象着所有人都厌恶着学校的,虽然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他现在忽略了这一点。实际上,看班级氛围,似乎也确实只有他在厌恶着学校,大多人,令他永远地不解地,能和老师达成朋友一般的关系,与老师聊闲话。
他到家,毋宁只是身体自动移动的结果。他正把自己投入到十九世纪,想象着自己是汉斯,Lemon是赫尔曼,在桎梏的神学院中迸发着无与伦比的友谊。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汉斯的上进和勤奋,Lemon也未曾表现出赫尔曼的反抗和文采。若是两三年后,守望或许更愿意把两人的对应关系颠倒一下。
守望想象着他们从陌生到巧合的在柳林风声中的相识;想象着他不像汉斯一般犹豫一刻钟而是即刻追赶Lemon;想象着在他身旁坐下,被他赠予一个吻;想象着他有着比汉斯更坚定的勇气追随赫尔曼;想象着他在夜晚和赫尔曼一道躺在森林中,当然,要没有虫子。虽然,守望什么都没有,勇气,勤奋,好学,亦或是坐到Lemon身边的机会。他们正相隔几千公里。守望唯一有的,或许是时常在他耳边转悠的蚊子。不过这一切守望不在意,至少现在并不在意。他现在甚至没空猜测自己的表情。当然,也无需猜测,他正带着不由自主地幸福的笑容,和被驱使般的脚步在大街上行走着。
早早地到家他并不习惯。他在路边采了奶浆草,带给兔子;盲目地搜寻着专辑,最终停在了银杏BOYZ那张名叫DOOR的专辑,里面的 あの娘は綾波レイが好き 守望很喜欢,守望也喜欢绫波丽,也喜欢礼拜五;在浏览器上用不堪入目的词汇,语段,搜索能够让他兴奋的内容,用省略号模仿喘气的停顿;在扩列里扫过在头像里搔首弄姿的人们,与一些顶着他不讨厌的头像的人说你好,过了几分钟再回来看空无一物的回复;在脑海中闪过“谁要睁开眼看清楚现实啊!”的口号,想象着自己在被要求不要幻想时大声地喊出这句话。
最终守望仍然觉得无趣,拉上窗帘钻进被子。他幻想最好的场景,傍晚的校车和夜晚的被子中。他的耳朵稍稍有些痛,他没有在意。反正,学园都市里的守望的耳朵是非常健康的。情节他早已安排好:今天,他以自己为代价去交换被抓住的泪子。
他喜欢这样的情节,在这种情节里他是英雄,从不会是一无所知的什么人。守望的父亲不告诉守望他的工作,守望只需要在谈论到这些事的时候表示尊敬即可。守望的同学们不告诉守望他们在讨论的武器A,金坷垃,是什么东西,守望只需要在别人笑的时候一起笑,虽然有时候他觉得别人的这些笑是对他自己。在那些他拯救别人的情节里,别人总是不吝于告诉他一切的。
你怎么躺在床上?你没去上学?
在守望像耶稣一样被绑在十字架上接受虐待时,从守望那远远地发痛的耳朵里传来了声音,他绝不会忘掉的声音。他逃回了现实,尽快地。
不…不是…我早上中暑吐了…让我回来了…
守望很少见地与他父亲说着全部的实话。
现在怎么样?好点没?
好点了…吧
好了那就去上学呗,中午也没人给你做饭吃。
虽然守望自己会做饭,虽然守望不吃饭也并不会怎样,吃饭大概不会成问题。那话却如同有着伟大的效力一般诱使着守望放弃一切的思考,去服从。
啊…行…
门被打开后没有关上,从另一间房响起了皮带,裤子被脱下的声音,不一会响起了鼾声。守望感觉喘不过气,感觉心脏在被压扁。他强迫自己的脚动起来。
结果守望正好赶上了下午第一节课,并没有吃饭。在路上,他复盘着失误,那是政治斗争的紧迫性的缺失。他不应当把自己在家的痕迹暴露的如此明显,不应当像是惯例一般以为意外不会发生。他犹豫着,等待着,在教学楼外观望着,想在所有人都去吃饭之际进入教室。守望此时恨着那些中午不吃饭的人了。
他在教室外踌躇着,为教室里五个不去吃饭的,在写作业或是闲聊,大声地谈笑着的女生踌躇。他并不想被以任何方式注意到。但他看见班主任正攀上楼梯,他毫无犹豫了,和早上一样,格里高尔一般地溜进教室。如他所愿,闲聊的女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写作业的甚至没有抬头。他顺利地在班主任踏入教室前安顿好了自己,就好像他一直在那里一般。他抬头望向窗外,就像绫波丽死去的那天一样晴朗。
班主任终究是记得他回过家的,但也只是稍稍显出了惊讶,随后招呼他发作业。只是因为他坐在第一排。想想就知道,守望是绝不会熟悉班级里人的位置的。
班级里的人逐渐回来了,没人注意已经回来了的守望,如他所愿。当然,他在不在也并没有很大的关系,对于其他人。虽然守望现在也并没有注意这些,他正思索着Lemon在干什么。
听Lemon对于自己生活的描述,现在应当在午睡吧,或许又梦到被黑影追逐,亦或是在球场上踢球。Lemon因为气胸,似乎再踢不了球了。守望现在宁可自己也患气胸,虽然他也知道这除了折磨自己,并没有任何用处。
班里的盛秀帝国的元首高声演讲起来了。他介绍着他是如何打压所谓政敌,征服所谓敌国的。这是守望班级里在一些男生间流行的游戏,模仿着国家,元首,元帅等等。守望在班里,是 大梵蒂冈帝国 的教皇。守望很喜欢这个名字所带有的矛盾。他或许没有意识到,但梵蒂冈的政治,经济,军事等等的地位巧合地符合着守望在班里的位置。
守望听到那些内容气愤起来了。或许是 あの娘は綾波レイが好き 激烈的朋克起了作用,他竟有勇气小声嘀咕了。这或许是他这一周在班级里说的第一句话:
所以我们要联合起来推翻帝国啊
被听到了。
盛秀帝国的达官贵人们围住了守望,同样高声质问着他说了什么。班主任似乎也被这场景吸引了,虽然她只是抬眼观赏。守望不知为何,这时在在意班主任的目光了。他现在后悔说了一句话,被拖进他不知如何应对的对话的泥潭中了。
于是守望几乎求饶了,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屈辱。他憎恨自己不是汉斯:
我…我没说…
那些达官贵人们围了一阵后又散去了,守望瞥到班主任以一种他所不能理解的目光盯着他。守望被班主任叫上去了:
你在班里感觉怎么样?
守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感觉得到,回答不好会很麻烦。守望只是想安分地度过在学校的时间。
挺好的…
一般会跟谁玩的比较多?
守望指名了一两个人,一个是开学军训时和他聊天的,另一个是曾经向守望借过饭卡的。他不觉得班主任会向那两个人确认。当然,他除了这两个人,其他人报上去更是徒劳。
班主任看着不很高兴了。
听说你最近作业错了很多啊?
守望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觉得他不需要回答。他像早上一般低着头,木讷着。
然而,班主任比守望想象的更想改变他,虽然怎样都必然是徒劳,班主任此时只是在守望看来莫名地生气起来了:
你现实一点好不好!你那么喜欢二次元你直接住二次元里不好了吗?你要上学就好好上!
这些批评和班主任的愤怒都是守望所不能理解的。他当然想住在二次元,他只是不得不上学,他刚刚才想好那“谁要睁开眼睛看清楚现实啊!”的口号。但他此时把刚刚的勇气忘的一干二净了。
守望甚至连这口号或许也忘掉了,他此时只在思索,班主任是如何知道他看动漫的,这一点让他慌张。他决定把这件事在今天夜晚与Lemon细细地说一遍。
你稍微现实一点啊!
班主任最后吼了一句。
守望很自豪于他憋住了没有笑出声,保持着木讷的神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