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守望和Lemon认识的第三年了,也是守望在初中的最后一年,是疫情之后他回学校上课的一年。
情况依旧没有任何改变,疫情让守望和同学们分隔了很长时间,带给他的只有舒适。不再需要任何理由才可以不与他们交流,不再需要担心被人注视着,被人拖到交流的泥潭。他和Lemon聊了很多。因为生活的经历变得少了起来,说的更多的是守望对各种事情的想法了。虽然本来,一开始,是守望在劝导着Lemon不要自杀的。
守望现在不只是守望,他是二次元,是infp,是双性恋,是摇滚人,是厨娘,是百合豚。守望现在就像守财奴一般四处攫取着圈子,找到贴切的,贴到自己身上。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也有些像他自己的幼儿园时,很喜欢贴纸的时候。
他的MP3里的内容也日渐丰富。
然而开学,什么都没有改变。无论是校车还是同学还是老师亦或是幻想。守望知道这不道德,但他确实地希望疫情之后他的同学会少几个。
这是学校一年一度的校庆,如同守望认知的漫展一样的氛围,同时,在今年也和他的生日是同一天。虽然他从刚开始看动漫,从Lemon口中得知有漫展之后就想着希望去一次,但他直到几年后对漫展再不感兴趣时,也没有去过哪怕一次。
守望现在只觉得,他应当在初中结束前做出什么事来。虽然这个应当是谁给予他的,他并不知道。他只觉得有东西告诉他,迫使他,让他做出什么事来。
Lemon和往常一样,几乎无条件地支持着守望。要说聊天框中的信息,Lemon一如既往,甚至没有多任何一个标点。
守望很自信于,他感受到了Lemon的近乎于欣慰的惊喜。若干年后,守望的自信将得到证明。
于是他买了一套调查兵团的cos服,仅仅因为利威尔兵长也是一米六。
他本没钱,长时间的居家让他对于消费的印象彻底停滞在了兰州拉面大碗九块钱的时代。母亲并没有支配财富的权力。而父亲,在小学时听闻守望想学日语时,拿起一旁的遥控器向他砸去:
学什么不好学日语!
虽然守望小学时只是因为他的朋友在学日语,他希望和朋友有更多话可以说。
他能如愿买到cos服托了他从四川出差到上海,顺便拜访他家的大伯,和一道前来的奶奶的福。奶奶总讨厌着对她的孙子发火的人的。
于是校庆那天,他早上喂好兔子,花了半个小时穿好衣服,穿着磨的脚疼的长靴子堪堪奔上了校车。虽然校车上没什么人戴口罩,守望仍遵循着社会的倡导,戴着口罩。当然,主要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脸。他很讨厌自己宽阔的嘴的。
校车是初高中通用。他在经过一个高中女生时,她对守望说了句:
哦哟,小弟弟蛮帅的哦
守望很喜欢这句话,低着头继续往校车后面走。
坐在守望旁边的女生只是穿了一套像是她日常的服装。淡蓝色的连衣裙。和几乎每天一样,在守望坐下的时候,她只稍稍看了一眼,而后又靠在窗户上,凝视着窗外了。
守望悄悄地看着刚刚夸他的高中女生。
她剃着短发,露出来的左手臂上贴着纹身,其实纹着纹身也说不定。一身金属党一般的装扮,除了脸,她并没有怎么化妆。
守望更喜欢那句话了。
今天的校车上他并没有在幻想着Lemon,亦或是直接在学园都市醒来。他幻想着到学校后他人的反应,表现。他虽然恐惧着被拖入交流的泥潭,厌恶着被别人注视,但他似乎也享受着被人以他想展现的方式关注。可能这就是他如此喜欢Lemon的原因,或许。
他预想了他能想到的每一种情况。被所有人众心捧月,亦或是被寥寥几个看过进击的巨人的人关注到,亦或是走在路上被人打招呼要求合影。或许,有人会记得他的生日,道生日快乐。当然,班主任在每个同学生日时会给所有人发明信片,给今日的寿星写祝福,应当没有人会忘掉。守望决定,这些时候,他需要表现得更冷淡些,就像利威尔兵长一样。
他甚至为此多留了一个礼拜头发,虽然远不够长。他甚至为此坚持了三天的仰卧起坐与俯卧撑。
然而就像每一次一样,守望对于即将到来的现实的幻想从没有成为现实过。差错或许不在于他人,而在于守望自己。
他并没能像他想的那般保持着死人一般僵硬的脸。一如既往,本能一般,他像格里高尔一样,稍稍弯着腰背着足以遮住他整个背的书包,溜进了教室,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他这些年甚至没有长高。
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了,是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在桌子上用纸折一个十字架立起来的读文学的女生。守望当时,是因为幻想中的自己该在学园都市中晕过去了,所以暂时在现实里清醒了过来,为了排遣无聊而随手折了十字架。她向守望道了生日快乐,给了他写好的明信片。
同样本能一般地,守望酬谢般殷勤地笑着,道着谢双手接下了。即使守望此时也讨厌着此刻的自己。他把明信片收进盒子里,准备在回程的校车上看。虽然他,只是不想让其他认识他的同学看到。当然,大概也没人想看。
陆陆续续其他人给他递明信片,他几乎同样表情地收下了。有些人在他离开教室一段时间之后塞到他桌子里,守望并不介意,甚至更喜欢这种方式。也是因此,他在能离开教室,在充斥着嘈杂,混乱的外面闲逛时,他尽可能地不待在教室。虽然这会让他的幻想稍稍难以进行,毕竟要躲避着行人,但在疫情的那段时间里,他已经可以做到与幻想着的人一同逛街了,不过守望还是更倾向于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待着。
如他所愿,食堂是几乎空无一人的。操场边摆满了烧烤,面包,蛋糕之类的食物,没什么人再会来食堂吃午饭。即使有,也是那些在吃饭时绝不会抬头看一眼,五分钟之内将盘中食物一扫而空的那类人。吃饭总是要花一刻钟起步的守望很是羡慕这些人,而很讨厌那些问他“为什么你吃饭总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吃”的那些人。这些人的桌子总是挤满了人而没有空位留给守望的。
关于为什么,他们没有自知之明吗?
守望就这样带着一瓶他刚买来的可乐坐到了食堂的角落,背靠着墙壁,看着食堂后门外不知为何摆在那里的小石狮子。关于它的校园传说并不少。他初入初中的那一年,校车上曾有学长给他讲过几乎一切的传说,故事,亦或是学生恶搞老师的传闻,歌谣。那位学长却很快地变得沉默寡言,最终毕业了,考到了全市排名前四的高中。守望并不想这样,他不想变得沉默寡言。
虽然他或许在大多数人眼中已经是了,或者,始终都是。
守望想象着Lemon,此时在干什么呢?大概还在上课,亦或是午休。Lemon那边的午饭似乎是回家吃的,所以有很长很长的午休。Lemon在午休时,他说他总会睡着,做梦。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很好的梦。
不过Lemon说,有时候他会梦到哈雷彗星。
Lemon所处的生活的压力比守望大的多,自残,离家出走,试图自杀之类的事情也曾全都干过。守望,大多数都仅限于幻想。最生气的一次也仅仅是在冬天脱光了衣服不盖被子睡觉,用手捶打自己的身体,而此后也因为太冷而重新好好睡觉了。每当想到这些,守望总会觉得,他缺乏着行动,缺乏着甚至于对自己的决心。虽然大多数时候总是守望向着Lemon倾诉,不顾一切地将所有的事情与情感如同踢翻水桶一般泼洒出来。在少数守望清晰地认识到这是并不正常的交流时,他也会希望能像刚与Lemon结识时一般,承担着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但是在改变自身这一方面,Lemon毫无疑问地走在了守望的前面。Lemon所希望无论如何要看到哈雷彗星的再临,无论天气如何,地区如何,政治,国际如何。2061年。为此,他需要准备,需要活下去,需要能够前往世界各个地方的能力,至少经济能力。
守望幻想着与Lemon一同看彗星,看那再临之后什么都不会改变的彗星,再一次确认能够改变的只有自己;幻想Lemon从身后抱住自己,在自己陷入迷茫时给予包容和理解,和拥抱;幻想自己与Lemon一同演奏着什么曲子,虽然此时的守望除了口哨什么也不会;幻想自己在Lemon的怀中哭泣,不知道为什么,这似乎成了每日幻想的固定节目。
这大概是因为守望不知为何地难以流泪。面对动漫,电影,小说的感人桥段,他大多数时候可以在心情上感受到波动,然而眼睛毫无反应。至于现实,他不记得他曾经历过感人桥段。
为什么哭不出来呢?
明明父亲瞪着眼,向他举起手臂威胁的时候,守望总是瑟缩地,有时难以控制地哭泣的。守望憎恶自己的懦弱。
食堂大妈叫醒守望,告诉他食堂要关了。虽然今天中午,似乎食堂并没能卖出去几份饭。守望如此离开了食堂,回到了那嘈杂与混乱的人群里。
直到有人拍了拍守望的手臂,询问他能不能合影。
守望如此迷茫地同意,犹豫了片刻摘下眼镜别到裤腰上,任由对方搭着肩膀,按他的要求比出✌的手势。守望觉得这很蠢。但确实,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要求合影,有史以来的。
合完影,他稍稍轻松了些,不再戴上眼镜,保持着眼前的模糊。他人和周遭对他来说本就是这样的。仅仅有一个大体的印象,而从没有敢去认真地了解过哪个人,亦或是某个地方。一定要说的话,只有Lemon。守望就这样模糊地,粗略地,摇晃地,在人堆中穿行。他瘦小的身子此时很有优势了。
等他回到教室,他的眼镜早就丢了。那是陪着他从小学到初中的眼镜,至少是镜框。不过他并没有去找。
守望害怕沿着来路找了一遍却一无所获,亦或是只找到残留的碎片。相比于这样,守望在此时宁可不去找。另外,
校车要发车了。
今天的校车意义重大。不仅仅承担着让守望准时回家的责任,还将承载着守望阅读他所收到的明信片的情绪。今天毕竟是守望生日,虽然他总是在告诉自己,这一天并不会引起任何改变,他也并不期待父母,弟弟,以及四川来的大伯能够给予什么,毋宁不要坏他的心情就好了。守望希望着尽快应付完他们,与Lemon,与泪子度过一个完美的夜晚。
于是他穿着磨的脚疼的长靴子堪堪奔上了校车。
坐在他旁边的女生依旧只稍稍看了一眼,而后注视着窗外,已经暗下的天空映着血红的车尾灯。这样的场景让守望感到不安。
这或许是守望和她的第一次交流:
那个…我能开灯吗?
坐在守望旁边的女生点了点头。
谢谢
守望打开了灯,吃力地转身从包里拿出了装着明信片的盒子。在此时,守望感受到了这套衣服并不舒适。
他一张张翻看着,虽然其实大多并没有必要。标记着这是生日贺卡一般的东西的只有几乎每张都有的复制粘贴般的祝福,另外就是右下角,或者左下角的署名。有的用字母,有的写汉字。至于祝福,大多是长得高一些,交到更多朋友,考上好高中之类。守望印证了他在众人眼中形象的不堪。他提前捂住了嘴,在手的遮挡下放肆地无声地笑。虽然守望也不知道他在嘲笑自己,亦或是笑同学的庸俗。
只有那一张,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在桌子上用纸折一个十字架立起来的读文学的女生递给他的明信片,写满着字。提到了十字架的事,提到了真正的基督徒不会喜欢十字架,介绍了圣经的部分内容,甚至说守望似乎长高了。这是连守望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事。
这让他想起了Lemon。这张完全没有提生日的生日贺卡。他与Lemon的对话,时常也是这样的。
守望很喜欢这一张,他又读了一遍。
忽然旁边传来声音,一个细软的,足以被称作可爱的声音:
生日快乐
守望迷茫地向旁边看去,那女生正看着他。守望这才意识到这个声音属于她。
啊…谢谢…?
守望犹豫地道谢。那女生转回窗外。
守望感受到异样的情绪。他毋宁有些害怕着异性,然而这个女生,至少,并没有让守望感到恐惧,希望远离。他决定将这一切,在回家之后向Lemon陈述,在沉入幻想后,向泪子陈述。
今天的路途意外地缓慢,守望若是向着大巴前方看去,大体能看到几乎持续着一路的血红的街道。车尾灯将一切都染的通红,就好似守望的眼睛流了血。到站的时间,理所应当地,晚了许多。
守望并没有直接回家。即使穿着这身引人注目的衣服,即使已经晚了。他仍决定要去菜场买一根胡萝卜。就像是小学和幼儿园,总是过生日的那个人给全班发礼物一样,守望想给两只兔子也加一份草之外的口粮。两只兔子,守望并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如果是寿命短的品种,此时或许已经步入老年了。
出乎意料地,菜场没人因为他的奇装异服注意到他。虽然这本就是他所希望的。或许十分少见地,守望怀着欢欣踏入的家门。
其他人已经开饭了,除了桌子上摆着的蛋糕没有动过。两大碗素菜,一大碗肉都已经被分食了一半。守望不喜欢吃蛋糕,他毋宁讨厌蛋糕店蛋糕上奶油的味道。
家里所有人都是那样的喜气洋洋。每个人都喜笑颜开。他们招呼守望切蛋糕,吹蜡烛,吃菜与肉。虽然守望并不相信许愿之类的事情,但他仍然希望他能在什么时候与Lemon见面。或许犹豫了一会,他贪心地许下了第二个愿望,希望他的兔子能活得长些。毕竟似乎没人规定只能有一个愿望。
守望草草地,仅仅是为着应付地吃了一块蛋糕,吃了些菜与肉。这肉吃起来像是牛蛙。多吃点东西,这能让父母开心一些。虽然守望总不能理解,为什么看到别人吃着东西能够产生快乐的情绪。守望并不想今天也与他们发生矛盾。今天,或许因为是生日,父亲和大伯的快乐尤甚。胡萝卜还藏在守望的包里,他要尽快去喂兔子,与Lemon相会了。或许吃的太急,或许是蛋糕上的奶油守望不喜欢,他有些想吐。
然而他没有找到笼子。
守望或许已经有着猜测,他的胃似乎正翻江倒海。但守望并不承认。他强忍着恶心,找遍了整个屋子。最终他颤抖着声音问:
兔子呢?
守望也不清楚是因为恶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而颤抖。
守望看到大伯忽然拍着手开心地笑着,父亲也露出了他未曾见过的戏谑的扭曲的笑容,大口吃着饭。
散发着尸体般恶臭的空气
守望幻想着,幻想着,幻想着他冲上去夺过碗,向着父亲的头砸去,砸出一个巨大的血泊,血淹死了所有的人。
守望幻想着,幻想着,幻想着他砸碎屋子中的椅子,桌子,碗,盆,邻居报警,警察将所有人带走。
守望幻想着,幻想着,幻想着他凭着瘦弱的身躯撕咬着捶打着父亲,被死死地摁住,被辱骂,被抽打。
守望幻想着,幻想着,幻想着他哭泣,他嘶吼,他用刀,尺划伤自己,用自己的血弥补。
守望感受到一阵酸液翻涌而出,他的眼睛干的发痛,他再也站不稳,趴在地上,趴在自己的呕吐物前。
诶哟哟哟这是怎么了这是,吃太急了吗,有那么好吃吗
父亲如此笑着,拿来两包纸丢在旁边。
守望觉得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幻想着撕心裂肺的吼叫,幻想着悔恨地捶打着地板。
守望从被兔子填塞的喉咙挤出两个尖锐的字:
没事
他怕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