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此吗……”
在提亚斯市的大街上，大部分路人只是恐惧地移开目光，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库兰可林的身影。普通市民面对他时，能展现的仅仅是畏惧，能对他表示厌恶的，只有少数鲁莽而富有勇气的人。
库兰可林的父亲是一头贪婪的红龙，因为贪图瓦尼亚斯商业贵族共和国的财富而定居于此，依靠着世界享誉的古董生意积累了雄厚的财富，拥有可世袭的大议会议员席位，现在作为提亚斯市的市长统治着这座城市。
瓦兰尼斯当然是一个物欲横流的地方，一个家族在这里的地位和影响力基本上只取决于它的经济实力，相对的，这里对种族和血统几乎不太在意，因此即便是他父亲这样仅仅是出现就会在其他人类国家引起恐慌的存在，也能在瓦兰尼斯正常生活。
他作为市长的儿子，自然会受到市民的敬畏，再加上自己曾经作恶多端，走在街上会招致这种目光也是意料之中。
不过对于这种情况，库兰可林也早有心理准备。死亡一次的洗礼和来之不易的重生，再加上异样欲望的消退，让他具有充足的耐心慢慢改变他的形象。
奥斯塔薇娅原本是个彻彻底底的忧郁美人，但是库兰可林少爷接连不断的反常行为已经完全破坏了这她的一形象，她需要竭尽全力掩饰自己惊讶疑惑的神情，这就导致她漂亮的柳眉时而微微抽搐，时而拧作一团。
在她的印象中，库兰可林少爷向来不在乎他人目光，却也相当地自命不凡，与其说是看不起特定的某个人，不如说是平等的看不起所有人。
“愚蠢。”
“愚不可及。”
这是奥斯塔薇娅记忆中库兰可林少爷的口头禅，傲慢，冰冷，包含着蔑视。
现在的少爷却能够以平和泰然的目光看待周围并不友善的路人，如果只是库兰可林少爷的恶作剧，这表演是不是过于逼真了一点？
天知道他说要去免除洁特丽小姐的债务究竟是为了什么，说不定只是想换个方式羞辱洁特丽小姐。
等等，似乎库兰可林少爷从来没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库兰可林少爷将许多事情交给自己操办，却从来没有无端责骂过自己愚笨。
因为库兰可林少爷之前和自己的交流实在太少，她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了，毕竟这也不是少爷交给自己的工作，奥斯塔薇娅完全没有费心去专门记忆的必要。
难道说……
这种被重视的感觉有一瞬间在她的内心闪烁。上一次有种感觉还是在奴隶商会的牢笼中，听到库兰可林指名道姓要求预订自己的时候。
她真是无可救药，因为失去一切，就妄想以这种方式消除自己的不安。
她就那么害怕自己是多余的吗？
谁能想到自己曾经是魔族的皇女之一呢？算了吧，就算在魔族宫殿里，自己也只是被称为“肮脏的诅咒之女”、“带来厄运的孽种”。她毫不怀念那样的生活，被淹没在羞辱和咒骂中的生活。
她本以为随着那场血腥的政变，自己能够逃离那名为“宫殿”的牢笼，可等待她的却是奴隶商人那潮湿阴暗的铁笼。
库兰可林少爷好色、卑鄙、傲慢，对待自己也相当冷漠，这是毫无疑问的。可至少自己再也没有无端遭受辱骂和侮辱，不是吗？
“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吗？”
看到奥斯塔薇娅露出了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库兰可林感到欣慰，这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展露笑容。尽管这笑容昙花一现，却也比上一世那些玩偶女孩们空洞虚伪的笑容更有真实感。
上一世她只是将这些女孩粗暴地驯服成玩偶，他贪念的，不过是她们美丽诱人的身体。上一世的奥斯塔薇娅对他来说只是物品，因此库兰可林从未深入了解过她的想法。既然这一世库兰可林决定将她视作一个有独立人格、有尊严的人，就应该尝试去了解对方的想法，知晓对方的烦恼。
库兰可林隐约知道奥斯塔薇娅并非魔族平民出身，她所表现出的礼节、能力、知识更是印证了这一点。贵族子女因为遭遇了某种变故而被卖为奴隶，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库兰可林敏锐地察觉到了奥斯塔薇娅不愿提起自己的过去，既然如此，他自然也没有强迫她说出来的理由。比起她的过去，他更关心这位作为自己私人女仆的人现在和将来能够以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活着。
第三次了，这是第三次。那位之前从不和她在工作以外的话题做任何交流的库兰可林少爷，居然第三次主动关心自己的情况。理智和感性的天平正在微妙地发生倾斜，一边是被需要而带来的欣快感，另一边是那位暗精灵奴隶所揭示的飞蛾扑火。
“主人，您出门之前问过我您是怎样的人。您听到了我如此无礼的发言，却还是笑着接受。”
“我想，主人一定是一个非常宽宏大量又善于反省自己的人。”
奥斯塔薇娅突然低下了头，她的脑袋当中现在是一片空白，她太过激动了，红晕已经蔓延到她的耳尖，她依靠这种仿佛强迫自己克服恐惧，
“为了更好服侍主人，我想请主人也评判我，我一定会根据主人的评价努力改正。”
“我很害怕，害怕自己不能达到主人的要求，所以……还请主人满足我这个鲁莽的请求。”
沉默让奥斯塔薇娅眉头紧皱，汗珠顺着她的脸颊滴落，明明只是瞬间的沉默，给她的感觉却无比漫长。
应该说，奥斯塔薇娅的提问对库洛可林而言是个惊喜。在上一世，作为他收藏品的玩偶少女们在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时也会说出类似的话语，可那仅仅是因为他是操控着着她们的“人偶师”。
人偶能够站在人偶师的操纵下展现出优美的动作，一旦没有了人偶师，再精致的人偶也只能丑陋地瘫倒在地上。
奥斯塔薇娅小姐是出于自己的本心发出这个疑问的，她想要知道她对于自己来说是怎样的存在。那样的眼神库兰可林品尝过无数回，在上一世，他也利用过那些遭受苦难的少女脆弱的内心，用虚假的希望将他们诱入深渊。
那是完全一样的眼神，害怕被抛弃，想要被需要，却又因为恐惧而不得不将它们埋藏在心底。
多么愚蠢啊，库兰可林。
愚不可及。
明明自己身边有着这样想要依靠自己的人，甘愿为自己奉献的人，上一世的自己却还是将她视作物品来玩弄。
“奥斯塔薇娅小姐毫无疑问是一位很优秀的女仆，我甚至让你长期从事着秘书的工作，因为我觉得要是仅仅让你当一名女仆，未免也太过奢侈，太过浪费。”
在工作能力上，精明干练是对奥斯塔薇娅最好的评价。
库兰可林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汗珠，
“我想奥斯塔薇娅小姐要照顾我这种人，一定很辛苦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奥斯塔薇娅小姐能活得开心些。”
他明白奥斯塔薇娅无处可去，留在他身边作为私人女仆工作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不希望自己身边为她留下的地方是继续折磨她的牢笼，这也算对上一世自己对她的所作所为心怀愧疚吧。
“我明白了，主人。”
奥斯塔薇娅微笑着向他致意，她也许正是太孤独，太害怕不被需要了。
飞蛾扑火，那又怎样？
“就算前方是地狱也好，让我跳进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