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忽的一道雷声炸响,天色骤然暗下来,连串无数的狂风裹挟沉浊的声势,将芭蕉叶吹得七零八落。
砂石打地,尘土遮天,一棵拦腰大树被闪电击中,燃烧着烈火倒在队伍中央。幸而树木断裂开来的时间够长,给了其余人反应的时机,没有倒霉鬼被砸中。
这般可怕的天气让人心惊,认定今日不宜出行,劝说身边人结伴打道回府,过些时候再来。自然,也劝说到队伍末尾的顾亭秋。她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动弹。
有的人则是轻身飞过那棵芭蕉树残骸,很快,顾亭秋的身边就只剩下一名蒙着面纱的青衫少女,两人相视无言,又互相瞥过头望向远方。
稀稀拉拉地走了一批凑热闹的人后,剩下的都是对修为精进有着莫大执念的强者。他们不信邪,硬是顶着暴风骤雨往前赶。
为首的虬髯大汉兴奋大呼:“这一定是那边仙人斗法,施展异象,诸位请快随我过去。”
不少人犹疑,可心中的执念大过对未知的恐惧,于是慢慢跟从过去。有了这个起头,一条如蛇的队伍便长长地分布在郊外几里路上。
过了半个时辰,雨水渐渐变小,可天空依旧昏暗无比。前方是一座不大不小的荒废小庙,更远的地方,隐隐望见城门高大的轮廓。
一名俊美异常的蓝衣男子取出司南之石,转过身示意道:“白鹿城就在前方,过了这座庙……”
“他娘的,还赶路啊,别被仙人斗法波及给整死了!”
几个穿粗呢长衫的中年汉子脱下濡湿的上衣,咋咋呼呼挥舞着衣裳,言语充斥不满。
其他人等也跟着附和:“就是,这天地异象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别还没找到仙门,就哪里冒出一个坏心眼的邪修把咱们都杀了!”
闻言,蓝衣男子一愣,讪笑道:“那倒是我心切了,诸位还是先到那座庙里歇息一会儿,等天色亮了再入城吧。”
底下人早已被雨淋湿得难受,迫不及待地绕过他,往庙宇里跑。
荒凉的古庙顿时挤作一团,以带队的几个人为首,分成不同的几拨势力,集聚在庙内东南西北的方位,以及躲在角落里的闲散人士。
男性占大多数,他们脱下自己的衣裳拧干,赤裸着上半身交谈。
为数不多的女性结为同行,之前共领着一把伞缓步走,也没怎么被淋湿。用内力蒸干湿气,冷着脸色躲在可以倚靠的角落。
于是,这座庙宇很快就剩下不同势力的交谈声,与猎猎寒风。
顾亭秋靠在角落的草垛转着伞玩,而后,先前说话的几个汉子注意到此处,拧干衣服,穿上后朝她走来。
看见他们坐在自己身边大声交谈。
“那名虬髯大汉是城南张家公子,先天神力,而今方二十已是暗劲强者。青年则是城北徐家公子,善使得呼风唤雨的唬人法术,也是暗劲初期强者,还有过山风、断魂枪、霜醉客……”
一名面容稍加清秀的男子叹息:“可惜我们没什么资源,也没势力,那些闻名已久的江湖高手从前都清高得很,两位公子不过是掌握仙门的讯息,便可招呼他们抱团在一起去拜仙门,寻机缘。像我们这般实力低下的人,去了也只是走个过场,可又不得不去,不然一辈子被人瞧不起。”
顾亭秋侧过头,先前见过一面的青衣女子靠坐在另外一侧,披着面纱闭目养神,发髻的一端,垂下一束细软的青丝,飘拂在背上。
大家都放下架子,争先恐后地向徐张两家公子打探白鹿城的消息,那两人也是知无不答,不管这些人曾经是否和家族、个人有恩怨,或爽朗,或如沐春风,一一回应,连角落里独自小憩的闲散人士也忍不住凑过去。
眼下,便只剩下偏居一隅的顾亭秋,婉约神秘的青衣女子,以及那四个抱有目的而来的汉子。
见人少后,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的汉子向她抱拳道:“这位姑娘,我等常家四兄弟,常文,常武,常贝,常赟,敢问姑娘何方名姓。”
顾亭秋没有回答,她顿了下,认真地望着这位身材壮实的男子:“你们为何找上我?”
常文早有准备,笑道:“那几家人现在虽未表露出什么,但等到了白鹿城,一切机缘全凭自身,他们的联盟不牢靠。我们只盼和姑娘你交流些情报,日后到了白鹿城,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沦落到为敌的地步。”
顾亭秋轻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随大流跟过来而已。”
“呵呵,可是姑娘你此刻不也是随小流,偏居一隅吗?”
她哑口无言,随口说了句,“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唉,好吧。”
常文碰着一身灰,转而去找青衣女子,结果对方脸色更冷,甚至懒得开口,说了几句,自觉没趣,这四兄弟只好闷声坐了下来。
又交流着什么,无非徐家早年发迹,张家富贵年少成名。江湖过客来来去去,渊源缘怨,如云烟散去。
一个月前,徐家和张家宣布仙门不日后大开,下山招收弟子,这些过客便从各地云集而来,而今聚集在一座小庙,真当让人唏嘘不已。
听着听着,顾亭秋恍恍惚惚,可醒过来发觉,这才中午啊。
天色依旧漆黑一片,喧嚷声中隐约夹杂鼓钹梵呗之声,淡淡的烟香味,大风也吹不散。
更多人听见这声音,也停下交谈,四周安静下来。
环顾四周发现,庙的中间有一个供奉的大台子,拼凑而成的桌子正中央的佛龛燃烬许久,留下沉积在龛中黑色的香灰。周遭生灰的香花灯烛摆满一堂,符书佛器排两边。
天空噼啪落下闪电,又劈死路边一棵老杨柳。桌子底下的景象被闪电照亮,几具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地藏菩萨像怒目圆睁,身上血迹斑斑,有的还缺了一只耳朵,或被挖去眼睛……看着格外渗人。
“怎么突然感觉这地方,阴气森森的……”
有人觉得邪乎,心中打退堂鼓。
却听见徐公子徐珑不屑道:“不过是宵小装神弄鬼,有什么好怕的!”
张家张富贵冷静分析道:“过去,或许有一家人在此躲雨,遭贼寇埋伏,死不瞑目,才会这样。”
他旁边一个女子蹲了下来,察看情况,发现菩萨像上干涸许久的血字。
“确实有血手印,写有我恨,我好恨呐……”
女子穿着红色衣裳,身材消瘦,阴森森的声音哀婉绵长,在场的人都毛骨悚然,感觉后边仿佛有人,死状凄惨的老叟、孩子、女人,搭着他们的肩:“我好恨呐……还我命来……”
结果下一瞬,女人捧腹大笑,“没想到你们这群人还真给吓到了,哈哈哈……”
一位老者嘶了一声:“这不是江湖消失已久的冷幽子吗?善于以声音攻击人的识海,后来与顾宗师发生争执,似是落败,从此以后再无音讯,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张富贵微笑着颔首。
闻言,不管听没听过她的传闻,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又纷纷抱怨起来,问她为何要吓人。
如此,在这暴雨如注的天地,一座小庙成为侠客们聊以慰藉打发时间的地方。氛围渐渐轻松起来。
不知为何,顾亭秋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黑色的线,她仔细观察,那道黑色的线的位置在冷幽子的腰间。
她不可置信地擦了擦眼,发现那条线依旧在,并且逐渐变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