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您并未拯救下任何人。”
冬日的暖阳,让人眼前蒙上层薄雾。
“嗯,这很难理解吗?”
面前的女人拽开窗户,冷风吹了进来,雾气瞬间消散,头脑似乎稍稍变得清醒了些。
“这其实很好理解吧,尝试重新排列一下顺序,就能展现出来触手可及的真相。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先是经历了这些痛苦后,切如她所预料到的,立即死去,而是写下来这样的故事,于是后来的你,才看到了这样的故事。”
她轻笑了一下,却无法从中品出任何感情,脸上的沉稳代表了她依然成年,迈入了成人世界,而身上的校服却紧密的贴合。
“也许也只有身为读者,与她身处同个时空,如你这样的存在,才能见证这样的故事,再留下些她或许能看见的痕迹。”
“可试问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现实可不是所谓想当然,凭借三言两语就能去拯救谁。”
“恐怕直至我死去,我们此生恐怕都不会相遇哪怕一次,而即使相遇会有什么美好的境遇吗?这种随意,轻飘飘的话语,谁都可以说出口吧,面对何处而起的重压,真的能带来些什么吗?”
“遥说真正拯救一人有究竟是有多艰难,单纯的同情和善意可承受不起这等分量,拯救必然经历痛苦,而痛苦徒增着真实。”
仿佛只要经历足够的疼痛,就会迎来好的改变。
而只要稍稍有些阅历,便会知晓,这不过是哄骗自己的谎话。
现实混沌无序,或许我现在就会心梗发作,第二天被失控的货车撞死,第三天不知何处飞来的高速小行星就会毁灭这里的一切。
人类最初为能活下去,而进化出的这颗滥情的大脑,衍生出的各种欲望和感情,可无力的四肢和身躯,与失序的现实碰撞,大多时候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一切。
人类不是唯一一个即使物质生活安逸,也会因其他原因,而主动选择自杀的生物。
于是在赶在那些情感溺亡自己之前,人们将这些未知和混沌,称其为命运,善恶有报,奇迹,神明之类的东西,现在我们称之为理想,梦想,自我实现云云。
仿佛这世上真的就有什么不可撼动的法则,可即使有,真实的存在,这颗局限的自我能认知多少,理解多少。
只得来哄骗自己,世界就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有序的运转,否则便无法存活下去。
可如果过于相信这些,又会因此被人类自己构建的保护罩,规则给蒙骗,从而直至行至死亡的边缘也未能看清。可即使看清,手无寸铁之力的人类个体又该如果存活下去呢?
她沉重的叹出一口气。
“或许你正在想,如果故事最后,自己不能拯救别人,这样的故事又有何意义呢?我身处的现实已经足以痛苦了!自己一届凡人,自然称不上能拯救谁,当机立断,下定决心,去抛弃一切,成为完美无缺的救世主。正是因为知道这仅仅只是虚拟而已,自己不必真的承担现实的重压,她的痛苦和不甘都是虚假的,没有任何人在此受到真正的伤害。自己只是来玩游戏,前来放松的罢了。又不是来做阅读理解,难道非得为此写上几十万字的评论,几百万字的解析?!”
“就在此处直接告诉自己有关于一切的真相,那些外星生物到底是什么,究竟存不存在,和她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少女最终到底有没有被拯救,那些奇奇怪怪的异象包含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或者干脆是让自己当上所谓的救世主,这难道不是更加合理,更务实的结局吗?”
“为什么非要整这一出,为什么非要引入什么现实要素,打破这第四面墙?!这是亵渎!这是谋杀!为什么你非要戳破这个梦幻的泡泡。”
“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呢?!”
她睁大自己的眼睛,背着手,凑近上半身,连呼吸声都听得到,脸上没有半点情感。
“但很可惜,这便是真相,没有半点乐趣,充斥了枯燥和荒诞。”
“在此处,我还是想要任性的去说些什么。当然,这些自然不只是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你,凝视正在发光荧幕另一端,目视着这一端的你啊。
无论你是否想要满足我这小小的任性,接下来的内容,都只能通过强制关闭游戏界面才能中断,你不会再有任何选择。”
“还有,很有可能要让你要失望了,在这个结局,以往结局里荒诞的死亡,猎奇的折磨,诡谲阴郁的报复,悲哀凄凉的末日来客,糜烂梦幻的未知的未来都不存在——”
“在此处,她只不过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被现实褫夺了那些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神祇,承受着这个时代普遍性的痛苦,自然产生了理所当然的痛苦和不解,从而掉入万丈深渊,动弹不得。那些脑内构想的,恢弘的,以命相搏,凄凉收场的复仇剧,也仅仅只在脑内停留,什么都没做到,只是一直苟且的活到了现在。”
她冷笑的哼了一声,充满了不屑和唾弃。
“我应当感谢这个给我带来非人折磨,留下一辈子阴影,即使忘记也会感到恐惧的学校吗?本应还可以忍受的痛苦,在陌生的环境下,陡增的学业压力下,在这些那些不合理的制度的摧残下,变得彻底无法忍受。”
“每日每夜的思索着生与死的抉择,从未如此明晰,摆放在我的面前。”
“快来选一个吧!快来选一个吧!快来选一个吧!如食腐的乌鸦,不断不断轮回往复回荡在脑海里。”
“快听,你听见了吗?!”
滴答,滴答。
“钟表的指针,绝无回转余地,一点一点挪动,斩首的断头台,就快要临近了!”
滴答,滴答——
“所以我想,死神除去尖锐的镰刀,一定会有个金色怀表,提醒将死之人,时日无多。”
听她如此描述,耳边也仿佛听到了急切来收割头颅的骷髅。
“心中的痛苦,如果不再去倾诉,就再也无法忍受,就只能去死了!可是懦弱的自我,还在胆怯着未来未知的痛苦。”
“而故事以一种从未设想过的手段,打破了桎梏,梦幻的像是小说情节。”
“总而言之,那是个无人在意的晚自习,在所有救赎来临之前。失去老师的教室,没有任何他者存在的自我,无聊无趣,嘈杂烦躁。”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们所有人,或者干脆杀了自己!”
每当产生这种想法时,我都会强迫自己,透过肢体堆积中的缝隙,凝视着谁的一举一动。
外人看来,自己只是趴在桌上小惬。内脏却被谁捅进了刀子,胡乱搅动,肠流一地。
“这种痛苦到底还要经历多少?!”
本应确实就只存在于虚假,幻想的血腥味,好像在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具体了——
“啊,你也没听过那个故事吗?我以为这个故事很受欢迎呢?网络上讨论的人相当多呢?什么,那就也在网上找人聊就好了?说的真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在网上聊天,只能看的对面发来一串串文字,见不到人的脸,人的声音,感受不到人的温度,总有一种没有在跟活人聊天的诡异感了。毕竟隔着网线,你谁知道对面是人是鬼,而且ai这么发达,到时候生气都没地方发。至少活人站在面前惹你生气,你还能发泄不满。”
一瞬间,丧失已久的冲动重新涌回了血液之中,像是抽出脊骨的肉体,重新长满了骨头,增生的痛苦也随之伴生。
“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说些什么,到底要怎么办才好?!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从今之后再也不会再有了,必须现在就做出决断!她看上去好像是个好人,可是,可是,人心隔着肚皮,怎么可能就这样把心交出去!”
“对了,就这样好了,就只是找她说说而已,只是找她说说而已——”
偶然感觉到的,有种命运的指引,还是大脑的挣扎,肉体希望你活下去,产生愉悦与痛苦。不,都不是,那种,飘忽不定的虚空中,有种终于抓住什么的感觉!”
“那个,请问,你,你也看过这个故事吗?”
那是一段梦幻的经历,我人生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英雄的瞬间。
我因此交往了所谓第一个朋友,因为同一个故事,起于想要分享的私欲,却并没有迎来肮脏的悲剧。
所以我想,在孤寂的时光,我在这些阅读过无数的故事在苦苦支撑。也在必要时候,扭转了我的人生,既定的,命不久矣的轨道。
“所以这个问题——”
如果不能切实的帮助到谁,那么这些漂浮于空中,如美好的,肥皂泡般的故事,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究竟是供人逃避现实,一去不复返的桃花源,还是堆积动机,作为契机的火星,让人重振旗鼓。
“对我而言,答案,便显而易见了,不是吗?”
“我怎么就能去否定这些不存在之物,所存在的意义呢?”
“我想这都有之,但重要的是,无论如何,这些故事,让他们的性命都暂时的延续了下去。让他们有再次有了选择无数次机会的权利。
“让这些不愿接触,活生生的人。用指尖抚过脖颈,同样拥有脉搏和心跳。不去接触真实存在的人,却能切实产生出——”
“啊,是的,真的有人跟我包含着同样的痛苦呢,我是可以被理解的,可以被爱的。而这些故事的最终的导向,似乎自己也能战胜这份痛苦,去迎接这种未来。”
于是,我产生了,可称为伟大的想法。
或许我也可以写下一个故事来,这个世界上,是否有人会和我同样经历着相似的痛苦。
或许,或许,就会有人与自己一般,从此便延续了生命,从而有了再次选择的机会,然后得到了救赎呢?
于是这样想着便坚持了下来,居然就迈过了那一段艰难时光了呢?
她如此笑着,笑的相当灿烂。
“或许,或许,我从一开始就犯下了傲慢之罪,认为自己所行所做之事皆为正确。”
“我试着,如同赌气般,隔离了自己,尝试了六年,期间提供了衣食住行,却无法与人类交流,最终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无法孤身一人。”
“可即使如何让自己厌恶,可当人向自己伸出手,心中的悸动,大脑分泌的物质,让人沉醉其中,痛苦瞬间如阳光下的飞灰消弭。”
“不,这其实只是因为父母的连绵不断的争执,和自己懦弱不堪的性格,造就的,这一场本不应经历的悲剧。”
“而人类脑袋的局限性,性命的短暂,记忆总是不可靠的,总是会遗忘的,总是会再次犯错,隔绝了此间的痛苦,便也一同隔绝了体验幸福的可能。”
“关于虚拟角色,我想实际上爱上了一个死人,还是一个我自己创作的,只有我知道的死人。”
“而死人的爱是不可违逆,不可证伪,不可更改的。如果降临在身旁,现实的重压便顷刻将其毁灭。死亡是如此不可撼动。于是永恒的安定便降临了,对比那混沌无序的现实,想要沉迷其中,也并不难理解,可是只要肉身,现实便会带着痛苦找上门来。”
“于是理所应当,便会开始向往起死亡,来迎接所谓美好的未来,希望自己也能迈入其中,从而见到他们吗?!”
“但其实,这根本不可能,什么一同迈入死亡,一同殉情,浪漫的化身,这都只不过是安抚自己的谎言罢了,自己只是忍受不了现实所带来的痛苦,再次选择逃避罢了!”
“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个万恶的杀人犯,下命令拧下了他们的脑袋,任性的让他们伴随自己一同消亡,被人遗忘,一同迈入死亡,一同殉葬。即使他们不去指摘自己的所作所为,还再次向自己伸出援手,安抚自己,包容自己,如此狼狈,丑恶,颠三倒四——我无比清楚,我知晓,我明白,我只要想,他们就是自己就会主动,拧下脑袋,满带笑容的,心甘情愿的陪我殉葬。”
“可当我知晓我有这等神力,我挥挥手,一鼻息便能轻易主宰他们的性命,他们的一切后,我却反而却不愿再去这么做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还是不清晰其缘由啊?”
“还是将他们视为了独立存在的,活生生的,存在于现实的人的地位吗?不舍夺去其生命,自己与他们究竟算得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无法言说的,无法描绘的存在之物呢?”
莫非是这就是所谓“欲望”,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母亲,父亲,姐姐,弟弟,朋友,老师,他们——”
“还有同样身为人类的你,也会有如此困惑纠结,对立相交的想法吗?”
“充斥了满是自私,任性,不顾及他人,希望在自己死后,对方也要试着存活下去。倾诉自己的想法,希望对方按照自己的想法,从而幸福地活下去。”
“还有,那脏污的,生理性的性,大脑分泌的激素,所带来的,片刻快感。”
“那么,既然你对我,说了那堪称冒犯的话,自私至极,只倾注了自己任性想法的话。于是,我想,我想——”她扭过脑袋,脱下了那紧身的衣物,寒冷瞬间便侵蚀着她的身体,她在瑟瑟发抖。
“那么我也自私的,饱含希望的你,无论是否是在我死后,还是生前后,无论此刻是否真的亲身读到了我的故事,无论能否真的同情我此间的遭遇,此时的心中无论如何所想。也能坦然的活下去,无论你今后还是否记得我,还记得这个故事,也自私,脏污的希望你能幸福的存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存活下去,于是能再次拥有一次,再次选择的机会。”
“我可能今后,还是会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直一直迷惘下去,但或许,或许我找到了,找到了一点点,锚定自己的什么,虚无缥缈,却坚不可摧的东西。”
“我或许还会陷入原先的境地,想着去死,想着逃避,但,我想终究还是有些东西变得不同了。”
她手掌的温度传递了过来,刺眼的阳光遮蔽了她的面容,如梦似幻,是幻觉,是假象,是不存在于身边的存在,但这个故事,的确出自一位,活生生的少女之手。
“至少我还在现在我清醒的时分,我还是留下了些许可以被铭记的回音,即使终究会被遗忘,终究会被绞灭于历史,时间的长河,此处无比微小,连蝼蚁,陈屑这般都算不上。”
但至少我曾创作出了这部,满溢了我一切,我之爱的作品。
我想,即使此刻我就此逝去,也了无遗憾吧。
死而无憾,这是多么幸福啊。
“愿过去,自未来,直至死亡,这道幸福之光,永恒地照耀着你我。”
她的身影扑了过来,轻飘飘的没有质量,化为了温暖的晨曦。
在其照耀下,鼻子发痒,眼前积蓄起模糊的水汽。
再次模糊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