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天哪，上班好累。
头疼腰疼，眼睛里似乎进硫酸了。晚上还要在家加班。我怀疑，我要这么干下去的话，恐怕活不了几年。
一回到家，我就解了头发，瘫倒在小沙发上。劣质的沙发，上面的黑色人造皮已经掉了不少，落在灰白的瓷砖上看起来脏兮兮的。
不过，其实那玩意搓起来还蛮好玩的。
我随手捏了一点，躺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同样掉了一堆皮的天花板。我很努力地想陷进沙发，想借此把疲惫转移给它。
可惜它硬邦邦的，和生活的困难一样坚硬。
我下意识搓捻着指尖。
下雪了下雪了……黑色的雪。
啊哈哈。
好了，不闹了。我回过神，摸了摸干瘪的钱包，开始思索生计问题。
这破公司，之前说好的年薪八万，后面降成了六万五，每月到手就两千多，导致我那嗷嗷待哺的钱包长期饿肚子。
而且最近又在裁员，不少新职工已经丢饭碗了。想到这里我就头疼。
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想被裁。
但我也不想低声下气地过日子，被同事和领导呼来喝去。
朝九晚五累死累活，低眉顺眼弯了脊梁，最后还只能勉强混口饭吃……
呵。我哼了一声，翻身看了看一旁的破旧布偶熊。它浑身脏兮兮的，一只眼睛摇摇欲坠。我捧起它，仔细的瞧了瞧，随后又放下了。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买下它的了，但是我能肯定它陪伴了我许久。它看起来已经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安分柔和，就像风一吹就会漫天飞舞的蒲公英。
也许我该和它学学。
我已经吃过一次心高气傲的大亏了，因此不想重蹈覆辙。
好几年前和家里人闹，说要写书养活自己，接着吵了个天翻地覆，最后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
除了年轻人的那股傻气傲劲之外，我几乎什么都没带上。
第一年：我不要你们帮我，未来是我的。
第二年：人生路上难免有挫折，但未来依旧明亮。
第三年：其实，有时候接受他人帮助也是必要的……长夜漫漫，也总有尽头。
第四年：哦，想多了，现在是极夜……而且也没有星光大道给我走。
……
后来，后来就没有后来了。父母死了之后，我就成现在这样了。
家里本来就不济，还想靠写书逆天改命……我给自己的肚子来了一下，接着继续抬头看着天花板。那里除了破损什么都没有。
哦，什么都没有。那很好，很符合我的气质，不愧是我的屋子。
我挣扎着起身，环顾四周，家徒四壁。
昨晚不小心喝醉了还放倒了一把椅子，它现在还安详地躺在那儿，只不过少了一条腿。那条腿，今早好像还被我当垃圾扔了。
其实我一般不喝酒，只不过最近不顺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轻声骂了一句。
这就是生活。我想。我从前写了那么多抨击生活空虚无聊的东西，倒头来我自己却跌进去陷进去了。
物理上和精神上都是。
我突然想起一位兼职作家的话：
“生活永远大于小说，小说只是兴趣爱好。不要妄想把写文当作职业——工作可以失败无数次，写文只能失败一次。”
从前的我对此不屑一顾。
现在的我将其奉为至理名言。每天睡前都要念它个三遍。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咯。”我低声对自己说，“日子，日子还得过下去……打工就打工吧，还得忍下去，至少我得活着。”
对，我得活着。一死了之，更会被人瞧不起。
虽说也没人会在意我就是了，谁会在意蚂蚁呢？也许昆虫学家？不过他们也是出于研究目的。
哦，如果我死了，也许社会学家会研究我。他们就是社会领域的昆虫学家。研究完毕后，他们会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猛烈抨击那些几乎无法改变的东西。
然后，一切照旧。历史的巨轮不会因为一只蚂蚁的尸体而改道。
想到这里我就哑然失笑。
我居然会觉得有人关注我……看来，我心里那股气还在。
这可不是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应有的素质，你这样迟早会丢饭碗。我严厉地警告自己，就像训斥涉世未深的小孩子，甚至还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沉寂中炸响，似乎还起了抛砖引玉的作用。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哈？我这个月明明交电费水费了啊？”话音刚落，我就拍了自己一下。
我已经迷糊了，这年头谁还会上门催电水费啊。
“谁啊？”我赤着脚小跑几步，高声问道。
“我是您的新邻居。”外头的声音相当清脆悦耳，“刚搬来，想着把周围一圈人都认识一下。”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现在还流行邻居间拜访串门吗？我以为这个社会已经很冷漠了。
“额，那个，不用了，谢谢。”我婉言谢绝。我还是有警惕心的。
“我还给您带了点东西。”
是吗？我通过猫眼往外瞄。外面，貌似只有一名年轻女子。她乖巧地站在离门两步远的地方，半低着脑袋，手里还提着东西。
我望了望窗户。橘红色的残阳光临了窗台，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觉得，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安全吧。难不成我一开门，楼道里就会窜出几名大汉冲进来把我绑了？
但我转念一想。不对，我也没钱啊。
而且我自认为自己长得也不好看，也没人会劫我的色吧。
这么想，心里就踏实多了。
于是我开了门。
“啊，您好您好……”我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就像牙膏广告上的女孩一样，“那个，东西，不用了……”
我愣了一下。
她算不上美女。尽管五官还是端正，但确实算不上一等一的丽人。但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质，那气质如磁石吸引铁器一般吸引着我。
简直就像，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很黑，也许比夜还黑，反正很能摄人心魄。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崭新的毛绒玩具。
它是全新的，刚出厂但没有异味的；它的毛摸起来软乎乎的，就和真的一样；它也会眨眼睛，会对着我笑。
“您在做什么？”
疑惑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啊……”我才发现我正张着嘴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一手迟迟不接过近在咫尺的袋子，一手茫然地向前乱摸着，似乎想摸她的脑袋。
如同触电般，我迅速缩回手，再接过袋子，袋子还挺沉，“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能最近太累了迷糊了……”
我本想邀请她进来坐坐，但一想到我那家徒四壁的屋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踮起脚尖，似乎想往我家里望一望。我赶忙侧身挡住她的视线，“额，这个……我改天，回访一下。”我艰难地提了提袋子，示意她。
“不用了。”她的声音很平稳。我看着她，她眨巴着眼，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的脚趾头使劲抠着地板。“啊，那真是，谢谢你啊。”我讪讪而笑，忙不迭点了点头。
“艾薇。”女子朝我伸出手，抿嘴一笑。
“啊？哦哦……赵小逸。”我握住她的手，吓了一跳。
好冰。
她是外国人吗？国内有人会叫这个名字吗？我打量着她的黑发黑眼，胡乱猜测着。
“工作辛苦，注意休息。”
“好，好……谢谢了。”
我目送她边掏出一个小本子边步入对门。
欸，对面那屋子换住户了？我砸砸嘴。我记得对门原来是个老头子啊。
算了，我不管了。在这个快节奏时代，关注这些东西应该属于犯罪吧。
关了门，我打开袋子细细看了看。
哇，好多水果。
我下意识又往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当然，它是关着的。
“好贵的感觉……附近的人都会收到吗？”
我怔怔地看着袋子里晶莹剔透的青提，突然想起来，我已经好久没买过水果吃了。
这份人情，应该怎么还呢？我伤脑筋地揉了揉头发。
我把东西轻轻放在桌上，顺手把空瓶子扔到垃圾桶里。这时，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好啦好啦，马上吃饭。”我安抚般地揉了揉它，叹了口气。
它也真可怜，都没什么肉，养它的家伙一定是个黑心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