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发现我的口水都快流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我赶紧擦了擦嘴，诧异地看看面前停留在工作界面的电脑，头疼欲裂，就像宿醉了一样。
眼神有点迷蒙，大脑刚刚开机。
腰酸背痛，骨头和散架一样，心脏那里有点不舒服。
“我怎么睡这儿了？”我晃了晃脑袋。
我想想……哦，公司最近任务重得离谱，我就回家超级加班了。我呆呆地看着电脑。
记忆里的最后画面，是我在熬夜赶任务。
我猛然望向窗外。橘红色的夕阳慵懒地卧在窗台上，似乎想看我的好戏。
已经是傍晚了？我睡了将近一天？！那我今早岂不是没去上班？！
我慌慌张张地翻了翻公司群。奇怪，居然没有对我的通报吗。最后的消息是一个同事在0点左右发的牢骚。
我翻了翻通话记录，也没有未接来电。
公司是把我开除了吗？但这也不对啊。我皱了皱眉头，打算先去洗把脸清醒清醒。我顺手把乱糟糟的桌子收拾了一下。
真是糟糕。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
忙活完我就匆匆给公司发消息，解释了一下我今早的缺勤。奇怪的是，信息发不出去，一旁的信号圈一直在转，显示信号不好。
我又试图打电话，但电话打不通。
我不安地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我接了杯冷水猛灌下肚，然后倒在沙发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使劲地揉着那只破烂的布偶熊。
怎么会这样？我不信邪，继续尝试联系别人，但均已失败告终。
我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冲到窗户边向外望去。外头安静的吓人，就连平时里渺茫的叮当声都没有了。
家家户户的灯都暗着。
也没有闻到饭菜味。
我揉了揉肚子，没感觉到饿。
沉寂和不安对我的包裹，超过往日的任何时刻。我感觉呼吸困难，胸膛似乎被堵上了。我捡起手机，慌张且无目的地滑动着屏幕，却发现了一个刚刚被我忽视的点。
手机上的时间，是0点25分。而且，它似乎被冻结一般，不再变化。
坏了吗？
调整不了，这个时间死了。
我冲回房间看我的电脑，上面的时间也是0点25分，也不会变化。我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它也死死盯着我。
我感觉那数字似乎要冒出血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揪住胸口，短促地叫了一声。
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跌跌撞撞地跑去开门。
是艾薇。
“艾，艾薇……”我的舌头打结了，就挥舞着手试图比划。
她却竖起手指，示意我安静。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说。
沉稳的声音，让我稍稍冷静了一点。
“需要我给你解释一下吗？”她拉着我坐下，小小的沙发，两个人坐有点挤。
我用力点点头。
她沉默了一会，那死寂让我感觉害怕。
“你还记得，你问过我，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吗？但当时我没有回答。”
“记，记得。”
我紧张地注视着她微蹙的眉头，其中似乎锁着淡淡的忧伤。她的眼睛不再是平静的深潭，风已经在其表面泛起了涟漪。
“嗯……”她没有看着我的眼睛，“其实，我也是打工人。不过，我有点特殊。”她的手在大腿上反复摩擦。
艾薇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似乎吐出了心头的郁结。
“我为死神打工。”
为，死神打工？我惊愕地看着她，语言全积塞在了喉咙里。
“我，为死神打工。我的职责，是把每一个迷途的灵魂引回家。”艾薇一字一顿地说。
“之后，我会收取他们。”
她掏出那个小本子，轻轻晃了晃。
“这里面，记录了我的工作过程，记录了灵魂的点点滴滴，还会显示灵魂的心理状态。”
“当灵魂真正‘回家’时，我就会……”
……
……我的意识正在被抽离这个世界。
真是奇怪。她的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但组合在一起，我居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什么东西把我的脑子搅成了一团糊。
“你的意思是……”
我的手在颤抖，我的腿在颤抖，我的全身都在颤抖。那种震悚如电流般瞬间传遍全身，把我的思维击穿。
“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死了吗？”
艾薇默然，只是以极其微小的幅度点了点脑袋。
我环顾空荡荡的客厅，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是如此虚无缥缈，就像隔着毛玻璃看空房间。
我怎么就死了呢？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指分明还能活动。
我是什么时候死的呢？又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呢？
答案瞬间闪现脑中。
连续多日的熬夜赶工……
其实，好久之前，我就感觉身子不行了。工作累死，还休息不好。五脏六腑什么的火力全开，加速冲向毁灭的深渊。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吗。”我终于抓住了艾薇的肩膀，无力地摇了摇，接着很快放下。
“是，是的。”
“你不想阻止我吗？”
“我，我只负责执行……真正掌握死生的，是死神本人。”她的语气中透出深深的无奈与落寞。
“这么说，我就是，非死不可，是吗。”
艾薇终于和我对视了。她的眼中，写满了不忍。
“我想，是的。”
那双眼充满悸动，瞳仁摇摆不定。她像凋谢的花朵一般低下了头。
原来，她来，就是为了让我死的吗。
我突然想起，许久之前，在楼下玩跷跷板时，那位陌生的阿婆对我说的话。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只有，我能看见你，是吗？”我吸了吸鼻子。
艾薇的手搭上我的肩。
“把迷途的灵魂引回家……只有做到这点之后，你才能把他们带走，是吗？”我感觉我的声音不太好。
艾薇温柔地把我搂入怀中。她的发丝垂在我的脸上。
这两个问题，她都没有回答，但答案已显而易见。
我明白了。
家，啊，家。
我没有家。
所以她才要给我家。
洞察我心上的缺口，然后一一填补。
给我那么多温暖，然后，让我死。
只有这样，我才能死。
但是，
我不想死啊
我不想死啊。
虽然生活很苦，但我不想死啊。
也许之前被生活拷打的时候，我萌生过去死的想法，但在死亡真正迫近的这一刻，我发现，我不想死。
“为什么，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
“落叶归根。我们需要把灵魂引回家，再然后……嗯。这也算是死亡最后的温柔吧。”艾薇凑在我的耳边说。
“对于你这种的灵魂，可能有些特殊……所以，需要我为你创造归属。”艾薇的声音很轻，除了我和她之前，连尘埃都听不到。
所以，之前，那么多的温暖，那么多“凑巧”的温暖，都是为了让我死。
我抽泣着，眼泪止不住地掉。
“其……其实，死……死到没什么……只，只是……我，我……”语言如同出水不连续的水龙头。
给予你温暖的人，最终的目的是让你死。
那种反差，在我的心上狠狠划了一刀。但我的心已经死了，它不再流血。
相比于死亡，那种感觉，我更无法接受。
“我知道。”
我倒在艾薇的怀中，无声地哭泣着。她的手很冰，就像我第一次接触她时那样。
“但这之后，生活就不会再刺痛你了。”
艾薇安慰般地说。我的身子猛然一颤。
“但，但是……那，那样……我也见不到你了。”我一抽一抽地说着，试图稳定呼吸，“生活……什么的，没关，关系……”
许久的相处，她已是我荒漠里的江河，已是我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这样子，就相当于把我的骨和肉分离。
我的脑袋埋在艾薇的怀抱中，就像蔷薇花葬在初秋的泥土里。我的肩膀一耸一耸，鼻子一抽一抽。
“我……不能相信……你是来，让我死的……我一直觉得，你是来拯救我的。”
“你，对我那么好……把我的点点滴滴都记了下来……”
我听到翻本子的声音，紧接着是艾薇温柔的话语。
“我都记得，一直记得。你心上的缺口，你心底的渴望，也许，我比你还清楚。”
“可是……我不能……接受哇。你对我那么……好。最后，居然是……要……要我，死。”
“我不想……离开你啊，不想……呜……”
说话已经不利索了。
“我会做点什么的。”艾薇低声说。
她把我抱得更紧了，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的脑袋。
……
让我彻底死在她的怀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