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森林就是荒漠，越往下游走草木越稀疏，最后只剩下裸露的悬崖和缓坡上连绵的沙堆，偶尔能看到孤零零的几丛沙棘。
在荒山环绕中，一片扇形的绿洲显得尤为显眼，那是一片整齐的梯田，六月的青稞比草原还要青翠欲滴。在梯田的一角，是依山而建的碉楼群，碉楼用白石和木材建成，高十余米，设箭塔，这些农民除了耕作，平时就居住在碉楼里，有外敌来犯时也会聚集在碉楼中防守。
“这么大一片碉楼，你们当初是怎么打下这里的？”玉和呆呆地看着碉楼群，问道。
他也住在碉楼里，玉珂的行宫都是以碉楼的形式建造的，但只有格桑花一样的白帐房拱卫着孤立的碉楼，这种大片的碉楼群他还是第一次见。
“我们在秋收时进攻，抢了一年的收成，在城外扎营围困了一个冬天，卓氏见我们仍不撤军，就赶在播种前逃跑了。”
玉和瞪大眼睛，一副“这样也行”的表情。
“不过。”娘定波又道，“这次我们耗不起，必须强攻。”
玉和点了点头，流浪的时候是人心最齐的时候，那时候娘氏族人吃尽了流浪的苦，才会在良田的诱惑下久战不退。现在大家都有了产业，拖久了就难免引起民怨。
“娘定波，你怎么拖到……玉和？！”
娘喜抱怨着迎上来，却突然如雷击般愣在了原地，她忽然清醒过来扑向玉和，娘定波却突然把玉和拽进怀里，让她扑了个空。
娘喜眉头紧锁，幽怨地盯着娘定波，娘定波则宣示主权般地将玉和抱得更紧。玉和却并不配合，挣脱出来钻进娘喜的怀里，娘喜顿时喜笑颜开:“让你得意，我家小情郎才不会和你一起欺负我。”
“我只是想提醒你人前注意下形象，夜里我们三人再好好叙叙旧。”娘定波也不恼，浅浅笑道，“将士们这么远跑过来，要先把正事解决了。”
“苯波已经准备好，”娘喜正色道，“现在只等我们了。”
人群拥挤在祭台旁，万人空巷，小苯波们夹道吹着长管骨笛，孩童绕着祭台追逐打闹，手拿树枝互刺，模仿大人们挥舞长矛的样子。
玉和跟在二位女王身后，频频向孩子们投去笑意，有时还凑过去纠正一下姿势，然后小跑着追上女王。
娘喜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戳了戳努力保持严肃的娘定波:“玉和真的很喜欢小孩子呢。”
娘定波想说要敬神，但怕玉和委屈，就没说出口。
其实玉和的年纪比起那些小孩也大不了多少，只是身份逼着他早熟罢了。他年幼就经历这些坎坷，若神灵有心，又怎么舍得苛刻待他？
祭祀的服装很讲究，玉和远道而来，娘喜就送了他一件长袍，长袍被染成红色，领口和袖上绣了鱼纹，正面用鲜艳的颜料绘着繁复的图腾，就是对他有些太大了，下摆拖在地上，扫去了应有的威严，反而显得玉和更可爱。
走到台上，各路长老们纷纷说着祝福的话，年长的苯波口中念念有词，盛装的士兵将卓氏的俘虏押上祭台，祭过刀利落地斩下，让战俘的头颅顺着祭台滚下。一位骁勇善战的敌将则被当做了特殊的祭品，主祭的苯波亲自划开她的喉咙，用银杯接了三碗热血，让玉和、娘喜和娘定波分别饮下，以求战事顺利。
血腥味让玉和微微皱眉，但他还是忍住不适感一饮而尽，鲜血浸红双唇之刻，万丈霞光冲破乌云，一道光柱照在祭台上，军队高举长矛欢呼必胜，苯波们更是直接向玉和跪了下来。就连娘喜和娘定波也交换了一下眼神，不顾自己女王的身份向玉和欠身行礼。
直到乌云再次遮盖日光，狂热的人群才冷静下来，娘喜与娘定波也相视一笑，举杯共饮。
回到家，三人换回轻便的素衣，相对跪坐在竹席上，娘喜先声夺人，笑吟吟地说道:“谢谢姐姐把我家小福星带回来，你要什么赏赐？我叫人去给你准备。”
娘喜明着是感谢，却分明话里有话，娘定波只当没听出来，假装思索了一会:“我只是受心上人的请求带他来找你，不为什么赏赐，你如果真的想赏赐我，就好好对待玉和，别让他在你这受了委屈。”
娘喜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也没再发难，只是抱着玉和的手臂道:“我怎么会舍得让郎君受委屈？”
玉和倚在娘喜肩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女王间的争斗。
不过两人终究是好姐妹，斗了几句嘴就和解了，牵着手叙起旧。玉和把两人扯开挤进去，娘喜笑吟吟地搂住玉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玉和想回吻，娘定波就吃醋了，捏着玉和的脸亲了上去，姐妹俩互不相让，按着玉和一阵狂亲。
“放……唔……放过……唔……我……”
断断续续的求饶混杂着亲吻声，将旖旎的气氛催得更浓，雕窗遮蔽了日光，昏暗的牛油灯投下逐渐交叠的影子。
“就知道动手动脚！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地方，我就不信你们连个床都没有！”
玉和揉着竹席印出的红印，愤愤不平道。
姐妹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跪坐着装乖，其实她们一开始只是在争夺玉和，结果后来就失控了，一起把他……
玉和使唤着女王们给他沐浴更衣，才消了气，重新钻到娘喜怀里撒娇。
凛冽的晨风吹散了缠绵的余温，四百余军队沿着狭窄的小道前行，宛若一条蜿蜒的巨蛇。
除去统一的铁制长矛，其余装备都是士兵自备，显得五花八门。防具方面，老兵一般配厚皮甲或木质的札甲，少数佩铁制护心盾，手持各种形状、材质的盾牌，盔甲上往往有翎羽、皮毛、兽齿等装饰，盾牌上则用矿物颜料画了各种图腾，威猛张扬，新兵中除了有一些继承了父母的装备外，大多只有一只不加装饰的牛皮盾或小木盾。而在武器方面，大多数都是在长矛外带了一把弓箭和几支标枪，但也能见到手斧、投石索、刀剑的身影，甚至有一些林地部落的士兵携带了吹箭。
装备的混乱让玉和觉得有些头疼，他在脑中推演着这支部队在不同战术中的表现，直到反应过来这场战斗不需要他来指挥。
军队在当晚就逼近了卓氏的碉楼群，但士兵们不想顶着疲劳进攻，就在一个小溪边扎营停留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注意到联军行踪的卓氏部众全员躲进碉楼，只留下十几个斥候在外侦查联军动向。娘喜于是派遣小队攻占了碉楼附近的几个高地，把斥候的尸体吊在山坡上恐吓敌军，随后对碉楼发起了进攻。
玉和被安排到三号高地，这是几个阵地中最安全的一个，位于碉楼上方半山腰上的一片缓坡，可以看到整片碉楼的战局，但由于距离和高度，从碉楼射箭打不中这里，不过，在这里想射中碉楼的守军也很困难。高地上驻扎了十五名士兵和两名旗手，主要任务是侦查和传形递旗语。如果卓氏进攻高地下方的弓箭火力点，高地上的士兵也可以协助防守。
说白了，安排在这就是怕玉和出事，给他个最安全的活。
一支骑兵绕到碉楼上方的山坡上射击箭塔和楼顶上的守军，一轮压制后，前锋借着掩护向碉楼上攀爬，守军立刻从射击口向下泼开水、推滚石，若更近些，就探出窗用矛刺用刀砍，不久楼脚就堆了一地的残尸。但联军也不好对付，前锋爬碉楼时，弓箭手就守在不远处，一见守军探头就放箭，不少人被当场射死，还有人把干草捆点燃扔进射击孔，虽然楼里没多少可燃物，但也有几个倒霉蛋被点着了衣服，活活烧死在碉楼里。
但猛烈的第一轮强攻并没有持续多久，战场在一次旗语传递后平静下来，部分士兵登上已占领的碉楼，聚集在箭塔上，伤员被抬进碉楼，剩下的战力则在碉楼边建筑起简易的防御工事，列阵防守。
“怎么了？”玉和转头问旗手。
“女王下令停止进攻，照顾伤员，收拾尸体。”
“损失多少人？”
旗手拿出黄色的旗帜，挥舞了几下:“应该还在清点，等等吧。”
玉和点了点头，继续看向战场，过了一会，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能不能把尸体扔进敌方碉楼里？”
“为什么？”旗手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玉和解释道，“我在娘曲地的时候，曾经有次山洪暴发，尸体来不及清理，受灾的地方就爆发了一场瘟疫，如果把尸体扔进敌人的碉楼，也许也能让他们得病。”
旗手想了一会，道:“这话用旗帜传不了，你派个人去找女王吧。”
玉和转向一位小兵，塞了一块肉干:“你去，注意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