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透过病房的窗子,注视着那将天空浸染的红霞。夕阳为她苍白的脸增添了些许血色,秋风撩动着她银灰色的发丝。
她深黑的瞳孔仿佛包揽了一片银河,可惜因为病变被摘除了一只,剩下的一只也已经几乎看不清东西了。
一个男人正在隔壁和主治医师们聊这些什么,时不时还能听到那个男人抽泣的声音,那个男人怎么又变成这样一副“不争气”的样子,女孩内心这样想着。
过了一会,男人转过头来对女孩说:”我们回家吧。”女孩似乎一直期待着这句话,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嗯,回家。”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女孩露出如此表情的男人却一点儿没感到轻松与释然。因为那是一个艰难的,疲惫的笑。
685年,帕拉蒂斯北部艾尔兰塔地区。由于突如其来的政变,一场不可避免的内战即将开始。归顺于新王庭的卡尔·菲尼克斯中尉又得重新回到战场。
人总是在快要失去时才懂得珍惜,得知自己不久就要奔赴战场的中尉终于忍心决定将身患绝症的女儿从医院接回到家中,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好好陪伴她,虽然这并不能弥补什么。
卡尔的女儿沙利叶·菲尼克斯由于罕见的基因病整个童年都在病房度过的同时母亲也在她还没有记忆时就早早过世。12年间卡尔带着女儿四处寻医也无法医治,因为这种病症是自人类来到诺亚以后才出现的,以当前的医疗水平还无法攻破。
虽然记忆中没有母亲的身影,但是沙利耶总在用幻想给自己填补着心理上的空缺——她幻想过病房里的护士,隔壁床的阿姨,家里的女佣人......可这些终究不是真正的母亲,她其实心里很清楚。
家里的楼梯间挂着一幅油画,是一个女人的背影。画中的女人撑着阳伞穿着裙子背对着站在被草覆盖的山坡上,清风拂过裙摆,阳光透过阳伞折射出鲜艳的色彩......
那个男人说过,这就是沙利叶的母亲,那会沙利叶还没出生,是他们在野餐时那个男人画下来的。而如今,他早已无法再拿起画笔。
沙利叶已经很久没有叫过那个男人爸爸或是父亲之类的称呼了,毕竟多年来被丢在那小小的四畳半世界里,又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很少能来探望。沙利叶有时候甚至差点忘记他的脸是什么样。
这个在军事战略方面拥有卓越的头脑的男人在情感表达方面却是一个一窍不通的笨蛋,他也许努力过但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但是眼下女儿已是时日无多,自己也马上要赶往前线,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好说。只能尽可能的在最后的时间里陪伴沙利叶,也是给远在天国乐园里的琼娜一个交代。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沙利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院子里晒太阳,开始幻想那副油画画框外发生的事。她时常做着一个这样的梦——一家三口来到一座高高的山坡上野餐,脚下的山峰间还有云彩飘过,沙利叶躺在母亲的怀里安然睡去......
沙利叶的脸色一天不如一天,脾气也越来越躁,这让已经很久没有和小孩相处的卡尔很是难办。两人之间时常闹矛盾,各种大大小小的吵架都是家常便饭。吵完沙利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
卡尔每次都在沙利叶的房间门前犹豫着,每次都没能踏出那一步。
这一次也是如此,他正准备离去,不经意间瞟见了那副油画,画中的女人似乎在对他说这些什么,他凑近试图去倾听,可是什么也没听到。
这一次,卡尔再次下定了决心:“沙利叶,你在里面吧。”门内没有传来动静 “有时候,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既希望你能好起来,也想每天都陪在你身边。”卡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但是这一次我不想再留下遗憾了,对你,对她,对我自己。我想弥补些什么,我希 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这次我不会犹豫了。”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我永运爱你沙利叶,我的女儿。”门内传来女孩抽泣的声音。
门被打开了,泪眼婆娑的沙利叶扑在卡尔的怀里
“废话真多。”沙利叶带着哭腔说道。
熬过了漫长的秋冬,春日的阳光终于洒满了帕拉蒂斯。这里的季节相比原来人类居住的星球甚至更加温和,但是灾难来临时也同样是另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色。
一天清晨,卡尔带着女儿来到了一处高高的山坡上野餐。卡尔带上了那些落满灰尘的画具,想用这种方式记录下沙利叶最后的样子。
沙利叶艰难的爬上山坡,一只手压住险些被风吹下山谷的遮阳帽,另一只手对着“画家”比了个V字。虽然相比起沙利叶的母亲琼娜,只有14岁的沙利叶没有那么艳丽,但是稚气的脸以及少女的身材又是如此的纯洁而又无暇。
卡尔的眼里泛起阵阵泪花,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天。
那年的山坡上,卡尔语无伦次的组织着语言,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终于艰难得挤出了那三个字。琼娜面对着这个手足无措的男孩笑出了眼泪,在听到那三个字之后立马上前抱住了他
“废话真多。”琼娜脸上依旧挂着微笑,眼泪从刚刚一直流到现在。
回到家后卡尔将沙利叶的油画挂在了琼娜旁边,画中银灰色头发的少女站在阳光下,犹如一束白日的月光。
父女之间紧张的关系也终于得到了缓和,平静的,幸福的迎接终焉之日的到来。
沙利叶突然昏倒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甚至由于病变扩散到腿部不得不去医院截去了半条右腿,此时的沙利叶只能终日坐在轮椅上,连痛苦与眼泪都已消耗殆尽......
为了延长寿命只能不停得去除病变的部位,到最后沙利叶会变成什么......卡尔无法再往下想,但是桌上的病危通知书如同一根根穿心的子弹,这比之前战场上挨过的任何一发子弹都要疼。
眼下距离开战的时间越来越近,往后的日子谁来照顾沙利叶呢,看来只能送回医院了,但是一提到回到那个四畳半空间的病房沙利叶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
一天,一群不速之客造访了卡尔的宅邸。一群自称是来自基因医疗科学前沿的专家在医院打听到了沙利叶的病情想提供一些帮助。
“关于您女儿的病情,我想我们这边有一个不错的治疗方案,虽然技术不够成熟但是也是现今世界上唯一有希望救你女儿的机会了。”三个身着黑色大衣的人和卡尔坐在客厅里谈论着关于沙利叶病情的事。
“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中尉您去了战场谁来照顾您的女儿呢?你可以考虑一下战争开始后让您女儿来我们这一边接受治疗一边生活,您放心,我们的疗养院离战场远着呢,有专门的武装力量秘密保护着。”其中一个带着眼睛的专家这样劝说着卡尔。
“只要你们能保证沙利叶的安全并且治好她的病一切都好说。”卡尔别无选择,这或许是仅有的机会了。
“那就这么定了,过段时间我们会派专人来接您女儿的”正准备起身离开那个专家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请问可否采一点中尉您的血液样本,病人至亲的基因对我们的研究有帮助。”
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卡尔迟疑了许久,说道。
“其实,我不是沙利叶的亲生父亲,她是我在战场上捡到的遗孤。”
“这样啊,实在不好意思,不过也没关系就是了。”说完专家们离开了宅邸。
其实,关于这一切都是卡尔的谎言,他和琼娜根本不是沙利叶的亲生父母。
琼娜只是卡尔许多前女友中的一个,只是死在了战场上,只剩下一幅油画做念想。为了给年幼的沙利叶一个完整的家,哪怕是虚构的也好,只能编出这样一个谎言。
卡尔的一生爱上过许多女人,但是最让他放不下的,是现在眼前的沙利叶。
卡尔此时用手扶着额头坐在沙发上沉思,不知是在回忆过去,还是在幻想着未来。
沙利叶坐在二楼的走廊里,看着那两幅油画发呆。她没有过去可以回忆,未来也是一片黑暗。
很快,离别的日子到了。
沙利叶被推上了车,卡尔帮她把行李提上车。
这样离别的场景沙利叶和卡尔都经历过许多遍,他们没有过多的话语,很多话都想留到了下一次见面。也许是因为他们都相信还能再见所以选择把话都留到下一次。
但是在车开走后沙利叶还是忍不住,她透过车窗对着卡尔大喊:“以后不准再丢下我一个人!”
此时卡尔已经回头向宅邸走去,他听到沙利叶的声音后再回头看去,可此时沙利叶已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他感到心中一阵酸楚,他没有选择追上去,而是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冲回屋里,躲进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放声哭泣。
如果被沙利叶看见了肯定又会笑话我怎么又是一幅不争气的样子。
片刻后卡尔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坚信着沙利叶一定会没事的信念,卡尔下定决心一定要活着回来,然后去接沙利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