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充斥着凉意,仿佛不出声就会冻死一般,杜明诀没忍住咳嗽一声。
夏初苓挪了下腿,碰上他的牛仔裤,说道:
“还要在这个地方呆多久啊。他们早晚有办法弄开门抓住我们。可是就算知道,我也没有特别害怕。”
“实在不行,我会全力掩护你逃走。”杜明诀回道。
“又是这样...刚刚我摔倒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自己跑的。连我都很想相信你会接着做傻事。”
“这不是傻事,如果你被抓,我想象不到会有什么后果。最开始是我拉着你一起跑的,自然要对你负责。”
夏初苓回避着他的目光,稍稍侧过身子。
他有预感,如果是平常,夏初苓或许已经溜了。
“你也太高估我了...告诉你吧,收班费那次,是我去找老师说要帮忙的。我觉得,你会帮我瞒着班费的事,事实也是这样。你被我骗了!”
“是吗?”杜明诀装作不知道,“但我现在也没有生气。”
“给我生气!如果你对任何人都是这种态度,会吃很多亏的。我,我也就是从没见过你这样的,觉得好奇才想相信你试试看。你要是对其他人也这样,会吃大亏的,包括女生。”
杜明诀很少听到夏初苓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说话,和平时咄咄逼人的语气不同。
或许她的心境稍稍有了些改变,变得更愿意袒露心声了。
杜明诀一笑,心中对她的怀疑瞬间消散,说道:
“我也不傻,自有把握。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去面对,我知道你就算在骗人,早晚也会提起这件事的。”
“比如,你再也没挎过那个假包;室友不再欺负你后,主动向我道谢;收班费的事,现在也和我坦白了。”
“哪怕暂时没能力回报我,你也会克服心里的阻碍,在口头与行动上做出回应。这种素质,我很喜欢。”
“我承认曾怀疑过你,但你目前还没有让我失望。因此我会无条件地去帮助你,除非是不可抗力,绝不会让你伤心...”
说到“绝不会让你伤心”时,杜明诀回忆起撞到展示台那时的事,愧疚地低下头。
可他听到的却是夏初苓的抽泣声,她轻声嘀咕着:
“证明我还是太软弱。表面上不想去相信任何人,但是潜意识里还是在慢慢接受你。你真的高估我了,那些回应都不是我一开始就想要去做的。我一直在马后炮...我...”
“即便如此,你也做了。有些事是内心无论如何都想去做的,如果强行抑制,反而会越来越想做,最后总会抑制不住。这便是我所理解的真心。”
“这不叫软弱,我觉得你已经很坚强了...”
杜明诀轻拍着她的手臂。
不知道她是不是被安慰到了,摇摇头说:
“那些就是表面功夫!我知道自己有多脆弱...被白辰伤害过一次以后,就不想再展露出软弱的一面了。我不应该和自己对着干...真的好累...但是我没办法控制,必须要坚强起来。”
这时杜明诀明白,白辰对她造成的伤害有多深。
她违背内心意愿所做的那些事,竟都是出于某种条件反射,或是应激反应。
杜明诀顿感无力,只能用碎布帮她擦眼泪,说道: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理解你不想透露给半陌生的我,不会再提了。”
她却推开杜明诀的手,捂着胸口讲述道:
“小时候我很容易相信别人...只要在被欺负的时候,有任何人来帮我,我都会无条件信任和依赖他,我误判了心里的感情,承诺了一些暂时做不到的事。”
“现在想来,当时我也只是为了自保而被迫相信他...”
眼泪不停滴落在她沾了灰尘的大腿上。
话语中的“他”,就是白辰。
“可对以前的我来说,那种感情就是打心底里涌现出来的。”
“我身边值得信任的,除了爸妈以外就是他。直到上高三以后的一次意外,爸妈开的农用车撞上了城里来的大巴,翻进河里,没能再出来——”
“从那以后,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他又老是叫我要坚强点,就像是嫌弃我烦一样。父母走掉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都没去找他,没想到他也没来找我,任我自生自灭。”
“再见到他的时候,我被镇长家收养,镇里几乎所有人,就连以前欺负我的那些男孩子也都在羡慕我。”
“我只希望他能理解我,多少安慰我一句,‘你爸妈还在天堂看着你,一直活在你心里’,我也就满足了。”
“可是,他最后也背叛了我。”
“我主动提起怀念爸妈的事,他反而叫我‘坚强一点,快点忘记他们,在镇长家里过好日子,这对你来说是好事,别再缠着别人了’,当时我的心情,我再也不想...呜——呜——”
——这辈子都不想去回忆了。
——被一直相信的人所背叛的那一刻。
她忍不住大哭起来,压抑不住地发出哭声,泪如雨下。
杜明诀默默伸手帮她擦着眼泪,直到她稍稍缓过来一些,攥紧拳头,接着说道:
“我再也不想跟他接触,我的心变得千疮百孔,觉得不会再有任何人值得我去信任。”
“我必须要变得独立,坚强,单独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就算被镇长家收养,也没要过他们的一分钱。如果可以,我宁愿去流浪。”
“然后我拼命考上这所南正大学,终于可以离开家独立生活。但我还是害怕大学会有人欺负我,天真地以为只要看上去有钱就不会被欺负,就去买了个假包。”
知情后,杜明诀开始后悔那时当场揭穿她,就因为想报复和讨厌装模作样的人,冲动行事。
那个假包正是她摆脱心理阴影的希望,而自己却差点把那份希望给粉碎了。
“开学第一天就被某个看着像变态的男人蹭车,被白辰追到。那个像变态的男人还看出包是假的,来威胁我,当时真的太崩溃了...”
“对不起,对不起...”
杜明诀连连点头道歉,夏初苓看到他这个样子,破涕为笑,说道:
“后来我想清楚了,都是因为当时的我谁都不信。”
“那个假包也是我在自欺欺人。就算大家都知道我有钱,不还是被室友欺负吗?我被怎样对待,不取决于自己,而取决于别人。愿意对我好的人,这里不就有一个?哪怕被我骗了也一样。”
夏初苓仍在抽泣,语气却略显活泼,一边又推开了杜明诀的手。
“你能够这么想,我很荣幸。”
“谁让你发表获奖感言了!?好了,我从小的经历就是这样,要是再不说我怕没机会说了。不过我还没信任你呢,要不你也把你的经历说一说?”
“我...”
杜明诀有些犹豫。
按理说夏初苓肯定要比白辰靠得住,就算把事实告诉她,她应该不会说出去。
“算了,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说。这样搞得我好像在逼你说一样,我不搞道德绑架!”
夏初苓摆摆手。
此时,窗外响起鸟鸣声,时间已到凌晨。
两人还是没有困意,依偎在一起时,他们就像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般。
“这样对你不太公平,我会告诉你一件小事。”
杜明诀朝她一笑。
“虽然我现在很穷,但其实我很有钱。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而选择了逃避。”
这种说法,几乎已经把真相隐晦地透露了出来。
“有...钱?噗,哈哈...”
夏初苓刚开始还轻笑着,很快又正经起来。
“仔细想想你是很可疑,不像是穷人。你也不会吹牛...行吧。”
“我说的是实话。”
“我信,我信!那作为交换我再告诉你个秘密好了,把耳朵凑过来。”
杜明诀很是好奇,乖乖把耳朵凑上去,可下一秒他的肩突然被抓住往前一拽。
“啵!”地一声。
他感觉脸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啄了一下,还有些湿润。
立马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心跳加速,慌张地说:
“夏同学,这...”
“这是对你的回报!”
“反正早晚要被抓,到时候再给回报就晚了,看你那么在意的样子!我这样,是觉得能给你的回报就只有这个了!免得你再说我没能力回报!”
句子像连珠炮一样从夏初苓嘴里吐出,重复三遍的“回报”二字,显得无比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