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啥！我是要回家，但我家里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要带陌生人...”
公寓的走廊上，从尽头吹来的寒风中带着点铁锈味，发黄的廊灯连人脸都照不亮。
云沐叉腰背对着墙，语气万分不情愿。整条走廊只有她和杜明诀两人。
“她不是陌生人，你们在同一个社团，有共同的熟人。她喜欢看美食视频，你做饭也很厉害，肯定有能聊的话题。”
“我知道...但你要我带她回我家过年就有点离谱了！我爸都不认识她，我的床也睡不下，你想让她跟我爸一起睡吗？”
“你们是可以睡一起的...她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什么意思？她家没人？”
杜明诀摇摇头。
看来事情和他猜的一样，云沐会和夏初苓有联系，纯粹是因为自己的存在。
回家以后，那两个人估计也会变得和陌生人一样，谁也不理谁吧。
杜明诀耐下性子，简述着夏初苓的家庭背景，他相信云沐也会和他一样，可结果却不乐观。
“有家不回不是傻子嘛！新家听起来条件也比我好多了，除非...她愿意把理由告诉我，我再考虑考虑！”
“我会找她聊聊的，谢谢你。”
“谢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要是把她给掰弯，让她彻底爱上我！那你就是我的了。仅此而已——！我回去了。”
说完，云沐转身一溜烟消失在楼道里。
回到家中，夏初苓刚洗完澡，披着浴巾，腋下内衣的系带若隐若现。
“送完啦？”
“嗯...那个，过年的时候你要去云沐家里吗？”
“我为什么要去别人家过年？”
“怕你觉得寂寞...”
“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我都习惯一个人过年了。想要一起过年的人，只有你...现在你又要我去别人家。”
夏初苓垂下脸，她意识到自己正在逞强，杜明诀也是在关心自己，但话都说出去了，不可能再收回。
“对不起，但是你不喜欢那样吧...”
杜明诀想起云沐生日的那天，夏初苓与云家姐妹聊天时嘻嘻哈哈的样子。
她或许已经习惯过年，却不喜欢孤独。
“你误会了...”夏初苓仍在嘴硬。
这时，云荷嗅到两人所散发的沉重空气，从椅子上坐起来，挠挠头说：
“夏初苓，我会一直在明诀身边，云沐是我的妹妹，杜家还没冷血到过年不让我与妹妹联系。我们视频的时候，明诀也会在哦——万一你联系不上明诀，你想过后果吗？”
“真...真的吗？那我也不是不能去，不，我要去！明诀，现在就联系云沐。”
夏初苓立马跑到云荷身边握住她的手，接着又跑回杜明诀身边，让他和云沐打电话。
杜明诀松了口气，电话打通后把手机交给夏初苓，自己往云荷那边走去，轻声道谢：
“谢谢...”
“你啊，接触过这么多女人，还是不够了解她们。以后的‘社会实践’课，会吃亏哦——”
“是我经验不足...以后要请教你了。”
“嗯，尽情依靠姐姐吧。不用担心，过会儿我会把卧室门锁上的，浴室太滑——”
“云荷...姐？”
杜明诀的笑容凝滞，按照云荷的说法，难道是之前自己和夏初苓好几次在浴室偷偷做的事被发现了？
可此时，云荷大大打了个哈欠，躺在椅子上光速入睡。
夜晚，夏初苓像家猫一样蜷缩在杜明诀的怀里睡着了，杜明诀疑神疑鬼，时不时往卧室门看去。
今夜，又是欲求难填的一夜。
……
1月初，寒假到来，昨天清晨下的初雪一直持续到今晨。
按照预定，杜家会派人到公寓楼下接杜明诀和云荷回家，从明天开始，杜明诀就会重新成为杜家的准继承人。
安全起见，杜明诀没有让夏初苓跟来，就怕杜家发现她的存在。
与夏初苓的道别，是自昨天凌晨为止，彻夜不眠的陪伴。
分开的时候，夏初苓没有哭闹，只是远去的背影有些蹒跚。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杜明诀与云荷站在公寓楼道口的雨棚下等待着。
今天的风不大，雪花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寻找着最适合的落脚点。
世界仿佛都已被染成白色，连不远处的河流表面都覆盖着积雪，躲在冰层之下的河水，是否温暖呢？
杜明诀穿着一身名贵西装，站在雪中却不觉得寒冷，他迈出一步，感受到衣领下项链的粗糙触感。
抬头望向四周，期待着能见到不该出现的人，嘟囔着：
“我在想什么呢...”
夏初苓是不会再来的，昨晚是自己亲口劝她别来的，到真正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又期望她来。
如此心情，就像是眼前消融在呼出的白雾里的雪花，消失一片又落下一片，怎么都融化不完。
“明诀，不冷吗？时间快到了。”
杜明诀身后传来暖暖的触感，是云荷追了上来，将身体贴上自己的后背。
“不冷。”
“冷的话，抱着姐姐也是可以的。”
“时间快到了吗？”
“还有五分钟吧。”
“嗯...还能走几步。”
杜明诀在楼道前的人行道上来回踱步，哪怕在路人眼里，他也像是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不久后，一辆黑色豪车缓缓驶来，停在楼道前，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下车，对杜明诀鞠了一躬。
“杜少，请上车。”
杜明诀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河对岸的风景，雪下大了，根本望不到远处南正大图书馆的轮廓。
不过在充斥着白色的视野中，有着两个不自然的暗色人影站在对岸，仔细一看，一个瘦小，一个高挑。
高挑的人影胸前，闪着一道耀眼的浅黄色光芒。
他擦了擦眼睛，心中涌起一阵激动。
不会认错的，她们就是云沐和夏初苓。夏初苓正高高提着项链上的宝石，云沐则打开手机的手电照在宝石上。
因此杜明诀才能这么快地发现她们。
“明诀！不要发愣，快点上车，对这偏僻地方有什么好留恋的。人应当将目光放长远！”
杜明诀听到这声音，全身一抖，连忙坐进车内。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竟是杜云起，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正扭头严肃地盯着自己看。
“爸，你生病了怎么还过来？”
“我本来也打算亲自调查南正市的市场环境，顺路来接你一趟，开车吧。”
杜云起坐正，吩咐司机开车。
随着发动机声响起，杜明诀摇下车窗，外面的风景开始缓慢移动起来。
夏初苓还站在河边，手中的宝石在空中不停摆动着，她戴着毛绒帽子和口罩，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在看什么？”杜云起问。
“没什么。”
杜明诀连忙摇头，依然没有挪开视线。
夏初苓的身影开始变小，他的心有一部分还留在那里，随着距离变远，心也随之变形，细细地拉成一条直线，迅速累积起疼痛感。
“你们不该来的...”他嘟囔着。
这时，对岸竟传来一阵熟悉的喊声：
“明诀！我等你——一定要回来——！绝对要回来——！”
“哥，我也不会输给她的——！”
是夏初苓与云沐在大喊着，沿着岸边跑动起来。
杜云起也注意到了她们，可他没有喊停，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她们是谁？看样子都是女人。”
“就是...朋友，在大学认识的朋友而已。”
“朋友会做到这种地步，做人方面你倒是还算合格。今后的生活只会越来越难，不要满足于当下，忘记她们，专心迎接未来。”
“是很重要的朋友...”
杜明诀强调一句。
杜云起沉默不语，静静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
车开远了，杜明诀还盯着窗外，即便视野里已经没有那两人的身影，他也没有回头。
要是回头，眼角仿佛被冻住的泪滴，以及脸颊流淌着的泪河又该怎么向杜云起解释？
……
到达熟悉的豪宅，杜明诀钻进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
他拿出手机，给夏初苓发去消息报平安。
很快他就收到回复，看到屏幕上浮现出文字，他安心地松了口气。
“到家了就好，你看到我去送你了吧！是不是很感动？”
“雪下得这么大，你还特意跑出来，身体要紧。”
“没事的，宿舍有暖气。”
杜明诀拉开床帘，雪已经停了，屋后庭院的绿植仍然鲜艳美丽，佣人已经把积雪都清理掉了。
“现在没下雪了，希望明天会暖和一点。”
“是吗？我这里还在下呢！”
“嗯...”
——仅仅过了两三个小时，我们眼里看到的景象就完全不同，就连天气也无法同步，我和她真的分隔两地了。
脑中产生的实感让杜明诀呜咽一声，他掏出藏在内衬下的宝石项链，之前拼命忍住的眼泪，终于决堤了。
* * * * *
自除夕的前一天开始，夏初苓就住到了云沐家里，和云沐睡在同一张床上。
她不好意思白吃白住，就跟着云沐学习做家务，农村乡镇出身的她，很习惯云沐家破旧的环境。
每天一有空她就会给杜明诀发消息，很快就能得到回复，所以日子过得还算快乐。
大年夜，云荷和说好的一样，给云沐打去视频电话。
夏初苓看到小小屏幕中出现的杜明诀，心里一阵唏嘘。
杜明诀穿得很光鲜，竖起的短发泛着光泽，脸蛋也比之前更加光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帅气。
夏初苓下意识地伸手，才想到自己已经触摸不到他了，便傻笑着敷衍过去。
杜明诀的房间很豪华，有着如花朵般绽开的顶灯，附带框架与床帘的大床，以及闪着红光的家具。
和云沐破旧的房间对比，简直是两个世界，小小的手机屏幕就像是连接着异世界的传送门。
——要真是传送门就好了。
夏初苓天真地想着。
杜明诀是从跨年宴会上偷偷溜回去的，没办法视频太久，语气也回到最开始相遇时那正经的样子。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是说了句；
“那些大小姐实在太热情了，如果你也在我身边，她们就会收敛点吧。夏初苓，我好想你，以后再见。”
“我也想你！好啦，别被人怀疑了，你快回去吧。”夏初苓害羞地说了一句。
杜明诀笑了笑，消失在屏幕上的那一刻，夏初苓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
“直男，再多留一会儿也好啊...”
她没想到，自己逞强对杜明诀说的那句话，会成为最后一句。
年后，她突然联系不上杜明诀了，不管发多少条消息，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其他联系手段也都试过，只要是杜明诀写下的账号，她都发过消息，依然没有收到回复。
她去找过云沐，发现云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死活都不愿意出来。
云十弹告诉她，云沐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逐渐陷入绝望，整天以泪洗面。
“骗子...”
她骂着，尽管心头还期待着奇迹发生，摸着胸口从未摘下过的项链，她想起遇到杜明诀以来的一切经历。
如果就这样，认为杜明诀背叛了自己，不就和白辰那时一样了吗？
杜明诀绝不可能是白辰那样的人。
必须要变得坚强，好好生活，变得更优秀，到时才能让杜明诀刮目相看。
——再见面时，一定要让你眼前一亮，主动冲上来抱紧我！
夏初苓下定决心，向着心中那个更优秀的自己，迈出脚步。
……
……
……
【第一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