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巨塔般的古树在月光下舒展着虬结的枝桠,树冠里漂浮着星星点点的萤火。守林人总说这是片会呼吸的森林,每当夜风穿过林隙,便会传来悠长的叹息。而所有传说都指向森林中央那株需要十人合抱的千年古木——它的根系如同活物般在土层下蜿蜒,树瘤凹陷处隐约浮现着人脸般的纹路。
三十年前这里尚是荒原,唯有这棵孤独的古树在乱石滩上投下慈悲的荫蔽。树旁矮屋里住着伐木工埃文一家,直到某个暴雨将至的黄昏,男人将磨利的斧刃对准了相伴半生的老邻居。
"父亲!"少年卡尔扑在龟裂的树皮上,露水与冷汗浸透亚麻衬衫,"您没发现吗?去年暴雪压塌屋顶时,是它的枝干为我们挡住落梁;妹妹出疹子发烧那晚,所有药草都长在了树根周围。"
埃文抹了把胡须上的木屑,铁器在暮色中泛起冷光:"让开,等新仓库建好你自会明白。"斧头劈入树干的瞬间,地底传来沉闷的轰鸣,惊飞满树栖鸟。老树渗出琥珀色的汁液,顺着斧柄流成细蛇,在埃文虎口咬出灼痕。
当双人锯第三次崩断锯齿,月光已爬上中天。玛莎挎着菜篮归来,篮中卷心菜叶脉诡异地泛着树汁般的金黄。"你们动了灵木..."主妇颤抖的指尖抚过树皮上新月状的疤痕,那是她分娩时无意识抓挠的印记,"昨夜它在我梦里说话了,树芯里沉睡着十二个世纪的亡灵..."
诅咒的警告消散在男人粗重的鼾声里。此后七日,斧凿声与地鸣交织成不祥的安魂曲,直到某个晨曦微露的清晨,古木轰然倾塌。晨雾中伫立着琥珀色的空壳,薄如蝉蜕的树皮下,数以万计的萤火虫正从年轮深处逃逸。
玛莎发间沾着荧光粉尘,跪坐在树桩前喃喃自语。那个总爱在树洞里藏松果的小女儿,此刻正在苔藓间拼凑父亲沾满树浆的外套。当最后一只萤虫振翅掠过,复生的古木已悄然矗立,树根缠绕着半柄生锈的斧头。
十年后的雨夜,守林人目睹了惊悚的奇景:暴雨中的古木竟在缓慢移动,树根卷着三具人形琥珀向森林深处退去。月光照亮其中一张凝固着惊恐的脸——与伐木工埃文失踪那天的穿着别无二致。
如今旅人若在暴雨时途经森林,偶尔会听见此起彼伏的叩击声。护林站的老者说,那是被困在新生树苗中的灵魂,正用无形的拳头捶打着自己琥珀色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