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尼亚目前就读的是位于联盟首都的图拉格勒中学。像夏洛特那样有着异国面貌的学生并非少数，这是因为学校在招收学生的时候不论出身，一视同仁，只要是长期居住在图拉格勒的适龄儿童就能入学。虽是如此，但是像夏洛特这样来自联邦的学生的确独一无二。由于政治上一直交恶的缘故，直到前几年双方才正式建立了外交关系，互相设置了大使馆。
这次的交换生计划算是两方为了和谈所做的试探，如果顺利的话，过去的敌意大概能够冰释前嫌，从而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纷争。
塔尼亚和夏洛特并肩走在学校的路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的肩上，让因沉默而尴尬的气氛得到了些许缓和。她们很容易注意到，今天本该是休息的日子，教师们却在办公室里严阵以待，在看到夏洛特进来之后，她立刻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怪了。”教务主任走上前，“校长不是开车去车站接你了么？为什么没有和你同行？”
看到夏洛特不解的表情，他立即明白了。
“看样子应该是和他错过了，幸好没有出什么别的差错。欢迎来到图拉格勒，相信你很快就会习惯这里的。现在，先让我们完成一些例行公事。”
教务主任为夏洛特录入了学籍信息，并且交给她一个和塔尼亚同样的电子手表，然后是校服和学生证。
“为什么还有围裙？这是女仆装么？”夏洛特问。
“不，这是正式的校服，围裙是为了防止在劳动时弄脏衣服。”
“学生也要干活的么……”
“当然，每个人都应该积极参加劳动，你也不例外。”
“好吧……”
“提醒你一下，你的初始社会贡献点数只够领取基本的生活用品，如果想要别的东西，就得靠自己的劳动来换取，这是在联盟的生存法则。我不知道你在联邦那边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但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则。”
“我知道了。”
“本来该由我来带你参观校舍……不过我想同龄人之间也许会更容易相处。”这样说着，教务主任的目光落到了站在旁边的塔尼亚身上，“塔尼亚，可以交给你吗？”
“是的，我很荣幸。”
这样说着的同时，塔尼亚还敬了个礼。
“这里的人都好怪。”
和塔尼亚并肩走着的时候，夏洛特不禁发出感叹。
“为什么这么说？”
“为何要把干活看得那么重要？明明有机器人，却还要人亲自动手，这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那当然是因为，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为社会做出更多的贡献。”
“不不不，这完全不对吧。”夏洛特摇晃起脑袋，连带着一头卷发也如海浪般翻腾起来，“人应该为了自己而活才对。”
“还真是相当自私的想法呢，那样的人是不会被认可的。”
“哈？谁在乎？说得好像他们的认可有什么用一样。”
“有用的哦。”塔尼亚举起手腕，“社会贡献点数多的人可以领到很多的东西，不论是电视或者汽车甚至是机器人，只要想要就都可以得到。”
“那和有钱人有什么两样？”夏洛特愤愤不平地鼓起脸颊，“仗着自己有钱就为所欲为，把一切都标上价格，觉得用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
“钱？价格？买？”
这一连串的词语对于塔尼亚来说是那么的陌生，虽然有在课堂上学过，不过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
“什么啊，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啊？”夏洛特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印刷精美的纸片递给塔尼亚，“这就是钱。”
“哦，上面画着一个大叔的头像，这是名片么？”
“那是联邦创始人马库斯·山姆的画像。在联邦，人们用这种钱来买东西。不过绝大多数人用的都是电子支付呢，毕竟拿着纸币也挺麻烦的。”
听到夏洛特这样说，塔尼亚突然回想起历史课的时候老师有讲过，在很久之前联盟陷入灾难的时期，曾经向民众发放过这种票卷，人们可以用票卷去换定量的粮食和油。那么此时自己手里拿着的应该是类似的物件。
“唔，我懂了，这是兑换券吧，可以用这个去换东西。”
“不，虽然挺接近的但是完全不是一个意思……好奇怪哦，联盟的人不需要买卖东西么？”
“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就用劳动去换吧——我是被这么教导的。”
直到这个时候，夏洛特才终于明白之前为何自己买不到饮料。在这个地方是没有金钱交易这种概念的，取而代之的是用社会贡献点数来领取物资。
“原来如此，特意准备的钱在这种地方用不上啊……感觉今后会过得很辛苦……”
“没问题的，如果遇到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
在看到塔尼亚那自信满满的微笑之后，夏洛特只感觉心情复杂，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作为回应。
学校为离家较远的学生提供了宿舍，不过由于公共交通很便利的缘故，住校的学生并不多，因而夏洛特可以享受单独的房间。这不免让塔尼亚感到有几分羡慕，在福利院的宿舍里，她不得不和别的孩子住在一起，时不时会从隔壁听到小孩子哭泣的声音。
帮夏洛特整理好住处之后，时间已经接近饭点。假期里学校食堂也会保留一个窗口，所以并不需要担心吃饭的问题，不过相应的，可以选择的食物就要比平日少很多。
“今天是红菜汤和炖肉还有面包啊，感觉还不错。”
在塔尼亚关注菜品的时候，夏洛特依旧感到很奇妙，反复打量着手腕上的表。
“真的只要亮出这个点数就行了么？”
“是啊，不过不可以要超出点数的东西。也不可以浪费，只能拿自己需要的份，要是被发现的话会被扣分的。”
“为什么？”
“因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属于全人类的，浪费资源会让需要的人得不到，也没有人可以独占这一切。”
对于塔尼亚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在夏洛特眼里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如果是在联邦，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定是大脑被芯片短路烤糊了。”她心想，“但这里是索维埃斯联盟，这样的想法才是主流。不得不承认，这群人的思维方式和联邦的差异也太大了。”
这是只有身为交换生的夏洛特才能体会到的差异。或许是这份文化的差异所致，才使得长期以来双方在政治上保持敌对。不过夏洛特知道，真正的原因远不是这样单纯，那段残酷的历史绝不是联盟对民众美化的那样。
那是在第二天的历史课上，当夏洛特从历史教师的口中听到那段迫害的历史，竟被联盟称之为解放人类的重大胜利之时，她惊讶到无以复加，再也没有心思听其他的内容，就这样混到了放学。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身边的这些同学，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塔尼亚。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夏洛特独自躲进宿舍的厕所。她在白天确认过，这里是学校为数不多没有监控的地方。联盟配备给她的手机被放在床上，她老早就知道那上面藏有监听软件和定位装置，所以使用植入牙齿中的微型通讯器联系了联邦大使馆。
“他们全都被洗脑了。”夏洛特低声说，“居然相信那些愚蠢至极的空谈论调，什么解放全人类，什么伟大领袖，真是笑死人了。”
在通讯的那头，传来一个电子合成一般的女性声音。
“那些姑且不论，别忘记你的任务。公司花大价钱培养你可不是让你来悠闲念书的，中学程度的知识应该早就传输进你的大脑了。”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过空间站海关的时候全身都被搜了一遍，不仅随身物品全被没收，义体还被限制了功能，我现在完全就和普通人没两样了。”
“没办法，你抽空来一趟大使馆吧，这边会安排技术人员帮你解锁。切记避开联盟的监视。”
“我知道了，时间就定在下周吧，我需要一点时间熟悉这边的情况。”
“了解。”
挂断通讯之后，夏洛特隐约感觉到，联盟不可能如此松懈地放任自己进行间谍行动，于是立刻仔细搜索了一圈整个房间。在确信没有找到疑似**之类的东西之后才躺倒在床上。
“仔细想想，联盟也派了人去联邦吧。该不会那人也是间谍？”
这种事情很有可能。这么说来，这次交换生计划，只是两边为了试探对方实力所设计的阳谋？可是为什么要特意选择学生的身份呢？正规训练的间谍不是更容易得到重要情报么？
夏洛特当然无从得知具体的理由，毕竟自己只是公司的一枚棋子。要不是偶然被某位主管选中，恐怕自己早就饿死在贫民窟了。卖身给大公司的好处是可以不用为生活发愁，并且还能得到员工专用的义体，可是义体移植手术却并非由公司提供，而是需要员工自行找医疗集团安装。为了留住工作，他们不会有别的选择，否则便会被别人顶替。没有人付得起高昂的手术费，因此贷款几乎是唯一的办法。
义体是公司的财产，离职的人必须返还。因而员工必须无条件服从公司，并且每月绝大部分的薪水都要用来偿还义体移植手术的贷款。一旦被公司开除，便会失去拥有的一切，还要背上沉重的债务，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我绝对不会回到过去。”
夏洛特暗自下定决心，要同过去那段悲惨的生活决裂。自己好不容易才从泥潭里爬出来，绝不肯再次回到深渊。为此，哪怕是要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