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是转瞬之间发生的事情,402大队中陆续有战斗飞船被击毁。对于初出茅庐的新兵们来说,要驾驶训练型号的飞船直面经验丰富的敌人,未免有些过于为难他们了。所幸飞船的驾驶舱能够在危机情况下弹出,这才避免了机毁人亡的悲惨结局。
这其中也有些不幸的家伙,被高速电磁弹贯穿驾驶舱,当场殒命。随着弹药库的殉爆,化作了无数的碎片。
塔尼亚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便用余光瞟向手上的腕表——维生系统运作分明是正常的,但是面板上提示她的心率过快,因此亮起了红灯警告——于此同时她又看到飞船的控制面板上也出现了过热警报。整个驾驶舱被红色的灯光笼罩,她的瞳孔开始收缩,意识也逐渐飘忽。
“队长,你在干什么啊,队长!”
耳机里响起宁瑶光刺耳的吼叫声,这才让塔尼亚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不自觉地握紧操作杆,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
接着在耳畔响起的是队员们的声音。
“该死的,根本打不中,联邦的机动战士都是怪物吗?”
骂人的大概是露娜。
“神啊,请救救我们……”
在祈祷的肯定是埃斯特拉。
“我不想死……”
抽泣的人应该是梦子。
“各位,再坚持一下,援军马上就到。”
这种时候依旧在鼓舞人心的,一定是阮玉星。
“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快点下指令啊!果然还是我更适合当队长!”
最刺耳的还是宁瑶光的声音,但是在这种时候,却显得十分可靠。
“小宁,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那当然是用激光封锁行动,趁着对方无法机动的间隙进行攻击。”
不愧是头脑派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地思考对策,自己比起来真是差远了。塔尼亚不禁这样想。
“我知道了,405小队全员停火,切换激光武器,开始充能,406小队向火星方向牵制敌机。”
“是要我们当诱饵吗?”阮玉星问。
“是的,我相信你们的技术,这是只有你们才能办到的事情。”
听到塔尼亚这样说,阮玉星便不再多问。
“了解。”
两支小队开始分散行动,阮玉星带队向着机动战士发起了激进的攻击,在引起对方的反击后便立即后撤。另一方面,塔尼亚带队游走在稍微靠后的位置,寻找合适的机会。
塔尼亚大口地吸着氧气,试图用这种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视线始终是模糊不清的。每一次眨眼都是巨大的折磨,因为在那短暂的一瞬,十多年前的悲惨景象便会从眼前闪过。
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一切化为火海,只能在漆黑冰冷的绝望中陷入沉寂。
“不,不对。”她的右手紧紧攥住自己绞痛的胸口,“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无力的小孩子了!”
都是联邦的错,要不是联邦把武器卖给宇宙海盗,自己怎么会经历那样恐怖的事情。
都是联邦的错,要不是联邦挑起了战争,自己本可以在地球上分得一份普通的工作,怀抱着平凡的幸福过完一生。
都是联邦的错……
对联邦暴行的怒火帮助她跨越了对死亡的恐惧,那之后,她恍然觉得思维清晰了许多,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被放慢了一倍。
“……”
胸口的绞痛不知是何时消失了,就连心率也恢复了正常。她从未感觉过这样平静,似乎驾驶舱外的激烈战斗都和自己无关一般,身心被置入于与世无争的境地。
最后一次深呼吸后,塔尼亚对着通讯器发出指令。
“机会只有一次,我们必须用交叉火力封锁对方的机动,超频激光束只能维持10秒,在这10秒内决出胜负。”
“收到!”
她们不再依赖辅助火控,手动将准星聚焦在火星的上空,耐心等待机会的到来。眼看着机动战士追逐着阮玉星小队来到预定地点,塔尼亚大吼着,按下了发射按钮。
“就是现在!”
在激光束射出的前一秒,阮玉星的队伍拉起操作杆,做出了不可思议的机动规避。紧随其后五道红色的光柱组成牢笼,将机动战士围困在其中。
眼下只要再补上最后一击就足以决定胜负,但是塔尼亚突然注意到小队中少了一人。
“等等,艾琳呢?艾琳掉队了吗?”
“队长,我的飞船引擎被流弹击中,现在无法动弹。”
“怎么会……各队员,收缩激光束,向中心靠拢。”
激光牢笼迅速缩小,不断压缩可以移动的空间。眼看着就能击毁机动战士,没想到对方举起左臂,随即展开了一面奇特的半透明护盾。激光束的能量竟然完全被护盾所抵消。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在露娜高呼不可战胜之际,阮玉星的小队从上方迂回再次发动了一轮袭击。这一次电磁弹切实打中了对方的躯干,并在上面留下了一排弹孔,暴露出内部的机械部件。
或许是步枪中的电磁弹打空了,机动战士取出了挂载在背后的脉冲光刀,在激光束消失的瞬间展开反击。
“规避机动!”
在压倒性的机动能力差距面前,机动战士以极快的速度向405小队逼近,双方的距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塔尼亚明白她们没办法完全躲开,索性将引擎功率提升至极限,径直冲着机动战士撞去。
“队长!”
在队员们的惊呼声中,机动战士挥出了脉冲光刀,而塔尼亚仿佛预判了对手的操作那样,拉动操作杆倾斜飞船,在极限的距离中,仅仅让飞船的侧面被高温利刃削去,接着船头撞上了机动战士的躯干。
“去死吧,乌拉!”
飞船底面的导弹仓早已打开,在碰撞的瞬间塔尼亚按下了发射。极近距离的爆炸使得飞船的弹药库殉爆,火光和破片形成圆形焰光包裹住了能看到的一切。在转瞬即逝的耀目光芒过后,人们看到机动战士停止了行动。
“怎么会……队长……”
宁瑶光终于在此刻理解,塔尼亚在普列谢茨基地时发出的质问。她是真的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才投身战场的,自己和她相比,竟然显得这样幼稚。
403中队的人们被塔尼亚的行为震撼,在她们仍处于悲伤或是惊讶之时,她们惊愕地发觉机动战士再一次动了起来,缓缓推开面前的飞船残骸。这次自杀式袭击令它损失了一支手臂,但是似乎爆炸的威力还不足以彻底让它瘫痪。
“为什么……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
在阮玉星即将要陷入绝望的时候,耳机里面传来了通讯。
“这里是265大队,接下来由我们接手,幸存人员请撤离至母舰。”
“援军终于来了吗……”
阮玉星稍微松了口气。265大队是母舰库洛夫号中的精锐飞行大队,和他们同行的132大队更是王牌一般的存在。想来这下一定没有问题了。
似乎是侦测到援军的到来,机动战士启用了某种装置,在机体周边的宇宙空间出现了扭曲,呈现出虚幻的光影。随后机动战士的身形变得模糊,竟然凭空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
在被眼前不可思议的景象震撼了许久之后,宁瑶光缓缓吐出心声。
“不可能,这太扯了……怎么会有这种事……”
根据联盟的军规,指挥官阵亡以后现场指挥权依职务级别往下接任,因而身为小队长的阮玉星发出了指令。
“403中队,全员返航。”
“等一下,那我们的队长怎么办?”
阮玉星能听得出,露娜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但是眼下已经没有滞留在这里的理由了,她们搭乘的战斗飞船根本就没有救护的能力。
“救护班会来回收他们的遗体,回去吧。”
“队长没有死,她一定还活着,我们得去救她……”
“别傻了,没人能在那种爆炸中活下来。”
“不,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随后耳机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也许是受到了她们的触动,阮玉星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悲伤,泪水从眼眶中溢出。
“我也不想相信啊……”
她们最终还是平复了心情,回到母舰的机库。所有人都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直到被送回月球基地也没有说一句话。军官们知道这在战争中是常有的事情,不过为了避免发展成创伤性应激综合征,还是委派了精神科医师来监管她们的精神状态。因此403中队的归属分配也被推迟了一些时日。
在战斗结束的几天后,月球基地上为牺牲的人们举行了送别仪式。他们的遗体经由火化之后,会被送往地球,埋葬在故乡的烈士陵园里。403中队的全体队员自然也参加了追悼会,她们大多在看到覆盖着红星旗帜的遗体后哭得一塌糊涂。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出击之前还有说有笑的队友,此刻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宁瑶光强忍着泪水,试图在冷冻仓中找到塔尼亚,可是却无功而返。一时间,她心中的疑惑盖过了悲伤。
她找到负责人,试图打听塔尼亚的去向,却被告知塔尼亚的名字不在阵亡人员名单中。
“她还活着?”
宁瑶光立刻带着小队的所有人冲向了军区医院,从护士口中得知,她们的队长现在正处在昏迷当中。
“我们可以去探病吗?”
“可以,但是只能在外面看。”
她们顺着护士指的路来到重症监护室门前。透过玻璃墙,她们能看到塔尼亚此刻正躺在治疗仓中,全身上下都被绷带包裹。旁边的监护仪显示她的生理机能目前处于平稳状态,似乎恢复意识只是时间问题了。
埃斯特拉双手交扣,仰起脑袋:“这是奇迹,是神明降下的奇迹啊!”
“太好了。”宁瑶光扶着墙面,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不愧是队长,生命力真是顽强。”
宁瑶光瞥了一眼旁边的露娜。
“什么啊,当时哭得要死要活的不就是你么?”
“说什么呐,你还不是刚刚在抹眼泪。”
“能活下来是好事……可是,队长可爱的脸蛋毁掉了啊。”
听到梦子这样说,宁瑶光轻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以现在的技术,要让皮肤上的伤痕恢复原样并不难。”
“这样啊。”
宁瑶光的视线再一次回到塔尼亚身上,她的额头抵着玻璃,脸上布满了忧郁的阴霾。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要选你当队长而不是我。我们之间差得太多了啊,那个时候如果是我,根本就没办法下那种决心。”
塔尼亚当然听不到,所以这话只能是宁瑶光说给自己听的。当意识到自己内心的软弱之时,宁瑶光也愈发对塔尼亚感到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