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尼亚将要出院的那一天，担任新兵教官的汉斯中尉和在母舰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金汉光上校来到了病房，他们身边还跟着几个不认识的长官。看到这一大群人走进来，坐在病床上的塔尼亚吓得连忙举手敬礼，而在她旁边陪护的宁瑶光也立即站直了身子。
作为回应，长官们也向她们回礼，随后领头的金汉光上校最先开口。
“我听说在这次的突袭中表现英勇的是一个新兵的中队长，没想到是这样年轻。你也真是命大，竟然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活着回来，可以说是十分幸运了。”
塔尼亚苦笑着绕起手上散落的绷带。
“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打算白白送命，在引爆导弹之前我便让驾驶舱弹射出去了，会受那么重的伤是因为距离太近被爆炸波及到。”
“就算是这样，这也是很了不起的壮举了。我很欣赏像你这样勇敢的青年，所以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上校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故意卖关子，“上头决定给你晋升到上士级别，并且颁发战斗英雄的奖章。”
上校说完以后，汉斯中尉把一枚红星奖章别在了塔尼亚的病号服上，然后递给了她一本证书。
“向战斗英雄致敬。”
随行的一人在众人敬礼的时候拍下了照片。想来他应该是军宣部的人，来为报道取材的吧。
本来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塔尼亚感觉有些不对劲。自己取得的战功应该还没有到能够从士兵直接晋升至高级士官的程度。
“这是不是一下子跳太多了……”
“当然，这是有条件的。”上校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从这以后，你们403中队要改编到星际陆战队。”
“咦——为什么？”
“在你住院的这段时间，我们回收并分析了战斗飞船上记录的数据，结果认定你们有资质进入精锐部队深造，要是就这么把你们放跑未免也太可惜了。”
“资质么……”
塔尼亚看向宁瑶光，想起之前她说过的关于基因筛查的事情。
“我们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金汉光上校握起拳，故意咳嗽了几声，其他人便识趣地退出了病房，还把门给关上了。至此，上校才背起手，接着说：“事实上，在你们入伍之前就已经经历了一次基因筛查，这次对战斗数据的分析也只是进一步验证了结论。”
“是什么样的结论呢？”
“你们的家人可能没有告诉过你们，从许久之前开始，新生代的小孩子便大多都不是自然出生，或多或少都经历了基因筛选和基因强化。根据强化的方向不同，人可以体现出在不同领域上的才能。”
“定制婴儿？可那不是违反……”
宁瑶光还没有说完，上校抬手示意她等一等再说。
“由个人指定的定制婴儿当然是违反法律的，所以这是在医院中秘密进行的。每个新生儿都会得到不同方向的强化，而这只有当他们长大以后才会体现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吗？”
听到塔尼亚这样问，上校微微一笑。
“不，这只是联盟给每个小生命的一份见面礼而已，要不要使用是由你自己来决定的。你当然可以荒废这份才能，因为你有这样选择的自由，但在我看来，那未免也太过浪费了。”
虽然对方是这样说，宁瑶光立刻就明白了，这根本就是在按照计划制造人类。为了保证社会层级的稳定，从出生前就规划好了一个人的未来。给人们分配不同的定制基因以便其能够完美地适应各个行业的需求——不过，仔细想想，一个新生儿长大成人需要18年，真的能够预测到18年以后会发生什么吗？就算人工智能可以辅助推演，可是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又或者说，早在18年以前联盟就已经在为战争做准备了？
“这样啊。”塔尼亚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我们就是联盟为了战争准备的超级士兵咯？”
宁瑶光惊讶地望向塔尼亚，没想到她们已经想到一块去了。
“事实上，只有你是。你的基因接受过自愈能力的强化，就算是这样重的伤也会恢复得很快。不仅如此，我们还在你的战斗数据里发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你的生理机能在极短的时间里面出现过巨大的变化，这种现象在科研院内部被戏称为‘觉醒’，目前尚未确立正式的名称，因为他们还没有足够的样本进行验证。这便是你能在战斗中发挥出异常表现的原因。据那些脑科学专家说，只有极少部分的人会拥有这种才能，并且现有的基因筛查手段并不能检测出来。而之所以要让整个403中队改编到陆战队，单纯只是因为你们的训练成绩很好，并且经过了实战的检验，想要把你们当做精锐来培养。”
“原来如此，我理解了。”其实并没有，但是塔尼亚想要独自冷静一下，“感谢上级对我们的厚爱。”
“期待你们今后的出色表现。对了，刚才和你们说的这些话不可外传，切记。”
“明白。”
看着上校离去的背影，塔尼亚慢慢放下了敬礼的右手，她的大脑现在乱作一团，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些接踵而来的信息。
“我是……为了战争而生的？”
是这样吗？迄今为止自己经历的一切，早就是被安排好了的吗？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会走到这一步？
宁瑶光坐到床边，思考着要怎么安抚塔尼亚，可是她自己也被刚才得知的事情震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上校说的都是真的，那岂不是意味着她们的一切都处在联盟的控制之下？就连诞生于这个世界的理由，也都是因为联盟的生育计划？人是可以像工业产品一样被制造出来的吗？
可是，为什么上校要告诉她们这一点呢？他本可以让她们继续蒙在鼓里。当宁瑶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思绪突然明晰了起来。
“原来如此，这是对我们意志的考验。”
“诶？”
塔尼亚惊讶地望向宁瑶光，瞪圆了眼睛。
“要是我们的信念因为这种事动摇的话，今后迟早会背叛联盟的吧。这是为了测试我们的忠诚心，才故意泄露这样重磅的机密。假如我们说漏了嘴，说不定会被秘密处分掉。”
这话把塔尼亚吓得不轻，连忙捂住了嘴。
“不过，往好处想，既然上校愿意告知我们这种事情，也就说明他信任我们，这或许能成为我们往高处爬的契机。”
“小宁想要当高官吗？”
“说不想肯定是骗人的。”宁瑶光抱起手，“本来我的目标是通过服役得到进入军校的推荐，然后从军校毕业以后就任军官……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必要绕这么远的路了，只要能够进入精锐部队，光靠军功也能往上走。”
“但是精锐部队要经常执行很危险的任务啊。”
“发动自杀式攻击的人在这里说危险可真有说服力呢。”宁瑶光笑了笑，“我倒确实没有你那种勇气啦，也没有必死的决心。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也想要爬到高层，去看看只有站在上面才能看到的光景。特别是现在，我更加确定了，他们瞒着我们的事情绝不会只有这一件。”
“你想要揭发他们吗？这肯定会引火烧身的。”
“看情况，我并不是想要当叛徒，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还记得宣誓词吗？你一定也念过。”
接着，宁瑶光举起拳头，开始还原当时的情景。
“……为全人类的利益牺牲个人的一切，为全人类的彻底解放而奋斗终生。”
“是的，我记着呢。”
“这就是我不会去嘲笑埃斯特拉的理由，人在任何时候都会需要一个信仰。她相信的是虚构的神明，而我们相信的是人类能够创造地上天堂。说实话，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的信仰比她的还要鬼扯。但是人们最终还是去努力做了，虽然远不及真正的天堂，不过也要比从前好得多。这是无数人为之奋斗的结果，为了践行他们心中的信念——我的意思是，为了捍卫我们的信仰，我们有必要去亲眼看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瑶光的话语让塔尼亚想起了夏洛特之前对自己发出的质问。
联盟的一切真的是像自己所知道的那样吗？这背后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为了知晓这一切，成为军队的高层似乎是最快的途径了。
“我懂了。”这次塔尼亚真的理解了，“想要知道真相，就必须向上爬。”
“总感觉你这次死里逃生以后好像变聪明了不少。”宁瑶光颇为好奇地打量着塔尼亚，“这大概就是上校说的‘觉醒’？”
塔尼亚歪着脑袋。
“是这样吗？我没什么感觉欸～”
“希望不要是我的错觉。”宁瑶光伸出右手的小拇指，“我们做个约定吧，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哦，好……”
塔尼亚伸出手指，和宁瑶光勾在一起。
“然后，我们一起登上高层，去看看所谓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吧。”
看着宁瑶光那认真的表情，塔尼亚自然也只能认真地回应她。
“正合我意。”
阮玉星和405小队里的其他人来到医院的时候，宁瑶光已经替塔尼亚办好了出院手续，正推着轮椅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她们看到塔尼亚此时已经拆掉了绷带，颇为精神地向她们打招呼，一时间感慨万千。
“怎么了，大家，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没什么。”阮玉星摇了摇头，接着挤出一丝笑意，“你听说了吗？我们马上要被改编到陆战队了。”
“啊，这我已经知道了。不是很好嘛，我记得艾琳有说过，她想要搭乘机动战士什么的。”
“当时我只是随口一说……”艾琳低着脑袋。
“抬起头来，我们可是被上级当做精锐候补，应该多拿出一点自信。”
假如这话是在她们仍在训练的时候说的，大家一定会积极地回应吧。在实际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残酷之后，她们身上再也看不到先前的那种精神气了。
塔尼亚察觉到这一点，便想着要说些鼓励的话语。
“没关系的，人们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总是会害怕，我也是一样。但是，比起自己的死亡，我更害怕亲近的人死亡，所以我才能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保护身边的人。总有一天，你们也会理解我的想法，并且做出和我相同的事情。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在为了别人而努力的时候，才会涌现出无限的力量。”
说完之后她摆了摆手，示意宁瑶光推着她继续先前。稍微走远了一些距离后，宁瑶光忍不住俯下身调侃道：“你可真会耍帅，明明连路都还走不了。”
听到宁瑶光这样说，塔尼亚轻轻地笑了笑。
“讨厌，不要破坏气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