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到我的世界正在旋转。
也许上帝认为我这十六年来的生活过得太空虚，决定把我诞生至今所会发生的诡异事件全聚集在同一个时间点上爆发，一个接着一个，就像滚雪球一样。
「不……不是吧？」
我的眼睛瞪得直直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学姐手臂上那三寸大的切口竟然正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在愈和！
原本毫不留情被分开了的肌肤，在有如童话里仙女释放出来的银色荧光下，慢慢地互相靠拢。碰在一起的时候，从缝隙里透出一阵欧罗拉般的绿光。鲜艳的绯红血迹，也有如遇上盐水一样消失进入空气中。之后留下的，只有学姐原先漂亮白皙的肌肤。
「我……我在做梦。这种事情可能吗？！」
我揉了揉眼睛，可是眼前的事实不由得我不相信。
仿佛之前的战斗根本是梦里的事情，伤口就这样奇迹似地消失，连疤痕也没有！
「这样就可以了。」
少女把对着学姐手臂的手掌放下，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而讶异的我只能强忍着即将爆发出来的呐喊，偷瞄了学姐一眼。
——冷酷的脸庞也透露着一丝惊奇。
「啊，忘了……」
少女再次把手掌举起，在学姐的袖子划了一个小圆圈。
奇迹再次发生。
原本被刀子割裂的布料，竟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地在蠕动。每一条纤维仿佛有了意识，开始寻找与自己相接的另一端。犹如蜗牛的触角，纤维碰了碰在对面的另一半，确认身份后，开始自动缝合起来。没过多久，一个完整的袖子呈现在眼前。
我究竟能给于什么反应？面对眼前的这一切，我只能再次陷入无言的状态……
在我思绪飘到不知何处时，我们已经围坐在客厅，少女坐在中央的沙发，我和学姐各占了左右的沙发。茶几上放着三杯学姐冲泡的可可，缓缓冒着水气。过于可爱的猫咪系列陶瓷杯，在这里显得与之前的紧张气氛完全不搭。
我举起画着一只蓝色猫咪的陶瓷杯，把可可大口大口地灌下肚，企图冲掉我体内残余的惊恐。客厅的空调在夏日的猛烈照射下拼了命地工作，把屋里一团一团的热气使劲往外送，而我终于在这冷空气里逐渐恢复了应有冷静。我开始观察我的周围环境。
刚才的厮杀场面所留下的痕迹早就湮灭、消散了。不对，应该说连历史都被抹灭了。如今，刀子一把一把整齐地排列在原本的插座上。木制地板也平滑如初，完全没有留下任何被刀子刺穿的痕迹。就连百合花也从另一个世界归来，静静地衬托着完好无损的钢琴。
『……世界到底怎么了？』
在寂静得恼人的客厅，我望着眼前的神秘少女，先前被吓坏了的脑袋在可可的刺激下开始运作起来。我开始思考：这个昨天被我拯救，连名字都不知道，在十分钟前才突然袭击我们，现在却为学姐疗伤，而且还是用了魔法般方法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决定打破这个仿佛会永恒的安静。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人类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了一个非常傻的问题，毕竟我心底有的疑问太多了，根本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好。面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我只能认定她并非凡人。
也许我真的过于直接。面对我的提问，少女紧握着陶瓷杯，把头低的低低的，似乎在思索着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你是人类……可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对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学姐终于开口了，磁性的声音在屋里回荡。
「你看得到？！」
少女蹦地抬头看着学姐，惊讶地望着学姐那犹如审判官的眼神，充满纯真稚气的声线穿插着惊奇与担忧的复杂感情。
「没错，我看得到。」
面对少女的惊讶，学姐的口气却是这么的理所当然。
「学姐，你是说你天生有‘阴阳眼’之类的？可以看到鬼？」
我曾经听说过阴阳眼。我相信大部分人都知道，那是可以看到鬼魂的眼睛。我的同学中，就有一个听说拥有阴阳眼。有一次去班级旅行时，她竟然对着刚从冲凉房出来的朋友问说：「哎，浴室里的是你的朋友吗？」搞得那个人马上退出旅行团回家，毕竟浴室里根本没别人。
「嗯……要这么说也是可以，毕竟那是人们比较熟悉的说法。但正确来讲我的不一样，因为我的是‘两仪眼’。我是‘太视’得到。」
说罢，原本瞪着我的深黑色眼睛，转变成了蓝宝石的颜色。看来之前所看到的不是错觉，而是真的——学姐的眼睛真的变成碧蓝色了！
「那么两仪眼与阴阳眼有什么差别？两仪不也是由阴阳组成的吗？」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这种基本概念我还是有的。
「是没错，但是阴阳眼里的‘阴阳’，指的可是‘全阴全阳’，看不到所谓的‘灰色地带’。」
灰色地带？太极图不就只由黑阴白阳两半组成的吗？所谓的阳，就是带‘正气’的东西，就像人类这种有生命的东西。阴则是指带有‘负气’的，就像死去的灵魂、鬼怪等。都分得那么清楚了，哪来的灰色地带呢？
「嗯……你对正负两气的观念没错。万物的意识就是由这两气所组成。每一个意识，都会隐隐约约影响空气里存在的气流。阴阳眼之所以能够看到鬼魂，也是因为带有负质的鬼魂把气流变成负气了。阴阳眼通过侦测这些不自然的‘负气团’，加以实象化而看到鬼魂。前提是，气团必须足够庞大，阴阳眼才能够发挥作用，毕竟有了足够又充分的‘意识’才会拥有‘存在’，然后塑造出‘形态’。
所以和阴阳眼比较，我的眼睛是属于更高阶的，因为我能够看到的不只是单纯的气团，而是连阴阳气流的微妙变化都看得到。你肯定看过太极图吧？虽然说是由阴阳组成的，但它可并非全阴全阳。阴里有阳，阳里有阴。我说的灰色地带，其实是指充满不确定性，正负混杂的气流。」
学姐顿了顿，优雅地拿起杯子，徐徐喝了几口可可，继续说下去。
「‘存在’一旦实现成为‘形态’，接下来肯定会通过‘形态’来产生新的‘意识’，进而导致‘行动’。当然，既由形态所产生的意识是极其微不足道的，毕竟‘行动’是由‘形态’本身采取，而非‘意识’。而且，这些意识通常是正负两气极为混沌的，因为我们每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意识，多少是带有犹豫以及不确定性。幸运的是，我的眼睛允许我观察这些微妙而且极为混沌的灰色地带，解读出‘存在’所散发出的表面或深层意识。
你也听到我之前喊了‘两仪’吧？那是暗示性的咒语，让我的眼睛完全地解放。通过两仪的侦测，我能够看到这位少女即将攻击的路线，因为她所作的决定……不对，附在她身上的东西所作的决定，会直接令气流产生变化。」
解释完毕，学姐不由得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我似乎也不自觉地跟着喘了口气。冷酷的她突然说了那么多话，我难免有点不习惯。而且，似懂非懂地听着这些复杂的观念，我的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智商比较低的我，打算把之前所听到的一切以一句“反正结论是学姐有特异能力”为解释带过，直接问重点，免得我脑充血，可是……
也许正在期待着我这个普通人面对这些超乎常理的事件的反应，我发现少女竟然用深邃的眼神望着我，令我不可马虎。这反而令我回想起不久前才发生的事。我不禁质疑起这个世界的合理性。终于，我吐露出自己的心声。
「真是难以接受……」我用手敲着额头，希望敲开所有问题。
「希泉，你不相信今天发生的一切？」学姐似乎有点惊讶。
「我……不知道，也没办法确定。如果是以前的我，听到别人说什么诡异事件，肯定可以非常直接的回答‘不相信’。可是现在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面对学姐的质问，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
「魔法……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我的世界真的乱了。
刚才那种在电影中才会看到的魔法师治疗伤患的画面，那种违背科学的存在，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会有吗？我至今都还不能相信我的眼睛，甚至乘着学姐背对着我的时候用力捏了我的脸颊。
先搁着这个不谈，我先前看到的飘浮、刀子的攻击是怎么一回事？小时候，父母亲带我到马戏团里曾经看过魔术师类似的表演。难道那些表演靠的都是所谓的“魔力”？并不是什么机关？
「希泉，你的概念错误了。马戏团的表演只是‘魔术’。所谓的‘魔术’与‘魔法’，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根本不能混为一谈。」
学姐在听到我的回问后，马上对我进行了纠正。
「魔术的定义是，利用现代人类所能够达成的科技与技巧，去完成其他人类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把戏’。你在马戏团看到的表演，就是魔术。那是运用现代人类所拥有的知识，以你联想不到的方法加以应用，达成你看到的结果，也可说是障眼法。看起来很神秘，可那种事情是任何人都能够达成的——只要你知道那个机关。
魔法就完全不同了。魔法是以目前人类还无法解释的方法达成目的。像我的两仪眼，也可以算是魔法之一吧。基本上，使用魔法需要使用魔力，所以像我们这种能够使用魔法的人，从不随便乱用。」
那么，简单来说，魔法就是普通人类就算训练也到达不了的成就吧？那是天赋的能力。那为什么我至今都没有看过任何人使用魔法？如果魔法能够像魔术那么普及，成为日常生活接受的一部分，就不存在相不相信的问题了。所以，你也不能怪我不相信魔法，毕竟刚才发生的事太超过常识。
「希泉，你点到重点了。」
学姐满意地点了点头。
「最基本的原因在于，随着科技的进步，魔法以及魔术的界限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比方说，如果一个现代人带着打火机出现在石器时代，那么打火机对原始人来说肯定是魔法。可是从现今社会来看，那不过是一个科学技术的产品。因此，魔法的定义就变成‘超出那个时代理解范围的行动与结果’。
所以魔法注定无法成为常识，因为大众一旦接受了它，那就已经是魔术了。最重要的差别是，魔术在当代人的眼中，虽然当下无法模仿，但却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如果懂得方法，也可以如法炮制。而魔法，只有当大众无法接受，明白到只有少数人能够运用时，其定义才可以成立。」
我低下头思考。
这还真的是矛盾啊……魔法一旦成为常识，就会沦落成魔术或者科技。就好像所谓的“明天”，在24小时之后会自动变成“昨天”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还是无法接受魔法的存在！因为接受了就差不多等于你窥视了“明天”……
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希泉，人类是天生思想就非常狭窄的生物。我们习惯生存在我们认为‘正常’的空间，也就是大部分人常识聚集的地方。那是一个被认为没有异样，没有特点的地方。既然没有异样，也就意味着人类拥有对环境的完全控制，拥有对一切的认知。我们称那种地方为‘安全’的场所，因为没有不知道的东西，所以也就没有危险的存在。
没有人会希望被带到一个完全不熟悉，对环境完全没有掌控的空间，那只会令人感到无力。魔法，是属于常识以外的东西，因为其存在率非常低。所以，当魔法的存在被得知，发现者将会陷入慌张，因为他竟然接触了普通空间里的‘异点’——一个他没有收过相关的讯息的盲点。」
说到这里，雪宁学姐用讽刺的眼光向我看了过来，深邃的眼眸带有一些责备的意思。
「你现在就是站立在这个盲点上。你无法相信眼前的事情。虽然常说眼见为凭，可是人类相信的始终是‘心’。你见到了魔法现象，眼睛将资料送到脑部处理。经过判断后，发现资料与你十六年来的教育以及经验完全不符。那么，你会怎么反应呢？这时人类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接受，而是拒绝，你现在正是。
希泉，人类虽然是喜欢永恒的生物，但对于周遭的变化，还是非常有适应能力的。世界那么大，人类的足迹却覆盖地球每一个角落。炽热的沙漠、严寒的冰冠，人类都能够生存，这就是证明。立足于这个世界，就必须明白一切的可能性。毕竟你的世界，就是由五感组成的。如果你无法接受亲身体验的讯息，你就是在否认自己的存在，也否认这个世界的存在。」
雪宁学姐在这里停了下来，应该是在等待我的答案。少女虽然从刚才开始就默不作声，却以非常钦佩的眼神望着学姐，看来她明白学姐的解释。
对呀，我凭什么不相信？
我不相信的原因，是因为在怕吗？害怕牵扯更深会有危险？逃避根本不是答案！说到底，把少女带来这里的人不就是我吗？是我把学姐牵扯进来，害她受伤，而且还受她保护。如果我拒绝接受现实，不就是完完全全地漠视了学姐的牺牲？
那根本就不是男子汉的所作所为！
「嗯……学姐，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这么软弱。」我握紧我的拳头。
没错，就算我不接受，世界还是世界，现实根本不会改变，魔法依旧存在。
「我相信了，因为这是我存在的世界！」
我坚定地抬头看着学姐说道。之前内心的抗拒感也随着这个决定而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兴奋的冒险冲动。
「不错的眼神，希泉。」
『她在微笑？！』
学姐竟然很满意地称赞我。
我注意到学姐的嘴角正以微妙的弧度上扬，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可能发现到。
那难得一见的微笑，也许是回应我勇气可佳而给的最棒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