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沭没想到的是,蓝冰柔好像真的挺能喝的。
在厚切牛舌上来以后,她杯中的酒液就已经见底,只剩冰块在灯光下晶莹透亮。
在印象里,这位气质温雅的学姐应该……不像是个酒蒙子才对。
她很熟练地把牛舌烤好,然后全部夹进他的碗里。自己则是托着脑袋一边看着他,一边等待新点的鸡尾酒。
“你……不吃吗。”夏沭一点点吃起牛舌,小声地问。
“我最近在减肥啦。”她轻轻微笑,然后又夹了一小块放在架子上,“女孩子很容易发胖的,倒是你,看上去就像那种从小到大都没有胖过的类型。”
“嗯……”
还确实是这样,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印象里好像真的就没有特别胖的时候。
“有什么保持身材的秘诀吗。”蓝冰柔羡慕地叹了一口气,又好奇的看着他的眼睛。
“可能单纯因为……我不太爱吃东西吧。”
“诶,遇到好吃的也不会多吃吗。”
“好吃的话……会多吃一点点。”
真的只是一点点。
蓝冰柔的眼神突然变的有些认真,“那今晚要多吃,不是一点点,也不是一点。”
“好。”他点了点头。
毕竟是对方请客,这里的菜应该好贵的,而且确实也很好吃,不吃完感觉怪浪费。
“我其实很喜欢吃东西,不能吃的时候光看别人吃也很喜欢。”
“那我……会多吃一点。”
听到他的回答,蓝冰柔很开心地笑了笑,然后把粉色的牛舌在烤盘上轻轻翻转,几秒后夹起,放进了他的碟子。
夏沭小小咬下一口,嗯,焦香柔软,入口便轻轻化开。
“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说。
“夏沭,三点水,加术业专攻的术。”
“夏沭……总感觉很熟悉……”她撑着脑袋思考了一会,然后露出小小惊讶的表情,“是鹿之晴最近在抓弄的那个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停下手中的筷子,错开蓝冰柔的视线。
“所以……看起来不开心也是因为鹿之晴?”她的声音很轻柔,不像试探,更像关切的问候。
“我……没有不开心。”
“真的……?”之后蓝冰柔没有再去夹起新上来的肋眼肉,“好……那就没有。”
她看起来好像不再打算继续往下追问。
这样也好,反正他真的觉得本来也没有什么。
或许他的情绪,是看起来会让人觉得有那么点低落,或许从最开始到现在,自己都有那么点冷脸。
但是他一直都这样啊,不是因为讨厌,也不是故意要很做作地端着。
只是真的没办法做到像那些能量满满的人一样,开心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开怀大笑,难过了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说到底为什么非那样不可?
是,她是很关切地触碰过他脸上的伤,是比他还着急地说要好好把头发吹干,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是从刚刚到现在都一直很照顾自己……
这种时候只要高兴的向对方微笑就好了吧?
但是为什么……只能做出这种表情,看上去一定是一张苦瓜一样的脸。
夏沭夹起新上来的肋眼肉,刚打算一次性夹多一点,又想起来她说过最近在减肥。
连隔靴搔痒般的示好都做不好。
他怔怔地看着架子上的烤肉,好像……忽然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
滋—滋—
架子上烤肉的油脂滴落,与火焰碰撞出声响,空气里弥漫出微妙的焦香。
“我说,该翻面了哟。”
他抬起一点脑袋,先看到的是蓝冰柔纤细白嫩的手,然后才和她的视线对上。话音落下的时候,蓝冰柔已经先帮他把一片烤肉翻了过来。
他匆匆拿着夹子,把剩下的一起翻转。
“呐,要不要烤点胡萝卜?”她说,“刚好也吃了挺多肉,可以解解腻?”
夏沭点头,发现蓝冰柔的眼睛其实亮亮的,看起来……没有在生气。
她把碟子里的一片胡萝卜装饰放在烤架上,“你好像也是外语学院?”
“嗯……”
遇到她的时候自己刚刚走出B栋门口,那栋楼今天下午几乎只有外院在上课,而且鹿之晴就是外院的新生,会这样想再正常不过。
“哪个专业?”
“远东语。”
“那好巧,我也是。”她用夹子稍稍用力地夹起胡萝卜片,然后饶有兴味地说:“你知道,‘萝卜子’是什么意思吗。”
他认真想了一会,然后说,“……[ロボっこ]的音译,词源是[ロボット],替换了一个假名后有贬义词性,是蔑称。”
“嗯……”蓝冰柔意味深长的点了点脑袋,“专业知识很扎实,但是,哔哔——在今晚回答错误。”
她把那个胡萝卜片放进他的碟子里,然后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今晚的萝卜子是鹿之晴的意思,矮萝卜鹿之晴。”
夏沭愣了一会,回想了一下她刚刚说的话。
被她这样一说,脑海里浮现出的鹿之晴,形象真的变成了一个短小的胡萝卜,那个胡萝卜在说着,杂鱼,杂鱼。
语气听上去虽然还是蛮嘲讽,但配上这个样子反倒显得滑稽。
萝卜子,矮萝卜鹿之晴!
说起来她一米四几的身材,倒是真的和这个形象很贴合。
他噗的笑出声,再看向蓝冰柔的时候,她脸上有几分坏坏的笑容,“这个答案和你的哪个更好?”
“这个,她真的很像一个矮萝卜。”
“还是一根会叫别人杂鱼的矮萝卜。”蓝冰柔晃了晃手里的夹子,眼神里带着狡黠的笑意,“刚好也吃了挺多肉的,一起来烤点?”
“好。”夏沭一连把七八块胡萝卜片放在烤架上,刷油,猛火大烤,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今天和她道歉了,但是她说不要以为这样就完,我不知道她还想要怎么样……”他说。
“嗯哼。”
“新生入学报道那天,我和她进了同一趟电梯,然后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鞋尖,之后就变成了这样。”
蓝冰柔翻了翻胡萝卜片,“以前好像也有过这样的事。”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嗯……跪下来舔了她的鞋尖,然后鹿之晴一边骂杂鱼,一边把脚踩在那个人的头顶。”
“我不想那样。”
“类似的事还有很多……小学时候,有一年圣诞节,她的柜子里塞满了巧克力,然后她气得把学校里相似的柜子全部扔掉,说这些柜子全都有一股杂鱼的味道。”
“还有初中时候第一次校运会,摄影部的社长拍了一张鹿之晴的照片,鹿之晴觉得对方是故意把自己拍矮,就把他的相机砸了,后面让他去了归宅部。”
“高中时候的话,我去了国外,所以不太清楚……”
“之后打算怎么做?”蓝木柔歪了歪脑袋,等着他的回答。
“我不会再和她道歉,更不会下跪……”他说,“如果她还是觉得没完我也没有办法。”
“她好像把别人的让步妥协都只当作理所当然,说到底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每件事情都必须顺着她的心意来不可?”
“如果……如果她继续只把我一个人的课表打乱,那我就提早一点挨栋去找课室,如果在学校就免不了会有麻烦,那我除了上课时间不会在学校里多呆一秒,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受不了了的话……”
“那我就去申请休学,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还不行我就干脆休到鹿之晴毕业……反正家里的经济状况真的也不好,应该还算比较好批下来,而且我说不定可以用休学的时间好好存一点钱……”
“是不是……会有点像在逃避?”夏沭看着烤架上烤得滋滋作响的萝卜,忽然不太确定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一边明明说着之后要和鹿之晴抗争到底一样的宣言,一边却说受不了就休学。
什么嘛,好像还是要输给鹿之晴。
他抬起一点头,却看到蓝冰柔意料之外地摇了摇脑袋。
“虽然在一般认知里这像是逃避,但我觉得不是这样。”她微微往前倾斜一点身子,耳垂上的鸢尾耳坠随之轻轻晃动。
“如果已经竭尽全力,最后得到的却和自己所想不一样,那这只是一个结果,接受不完美的结果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更不是逃避。”
“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去思考前因后果,不做出任何努力才是在逃避,非要说的话,鹿之晴才是在逃避。”
“觉得那些喜欢自己的人都是杂鱼,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只能吸引一群杂鱼;觉得别人把她拍的很矮,却从来不肯承认其实自己真的很矮。”
“什么都不做,只是一味地,把不如意的事情全部归咎给别人,不思考,不接受,不做出改变,这才是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