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的是一间料理店,位置并不多,没有其他客人,店内照明以琥珀色的暖光为主,鹿之晴带着夏沭在吧台坐下。
店内放着有些年代感的老歌,厨师长一如既往繁琐地问候、展示食材,而后才开始着手制作料理。
淡如水一般的晨光透过幔帘温和地照在桌角上,桌角并不锐,似被光线打磨好了一般,老旧的猷木竟呈现出近乎茶水晶的质感。
像这样吃午饭好像还是第一次。
和吃什么无关,主要是太过安静。
印象里午饭的白噪音总是喧闹的,高中饭堂吱呀作响的绿色吊扇,大学食堂充满活力、热热闹闹的人群,就算一个人待在小出租屋里,他也习惯打开一部闹腾的剧,然后当电子榨菜就饭。
鹿之晴把一杯透明的冷饮推到了他面前。
杯子中间有一整条晶亮的冰块,冰块四周的液体冰透冒泡,看上去清清爽爽的。
“饮料。”鹿之晴用食指轻敲了两下桌面,“已经上来好久了,在想什么呢杂鱼,看起来呆呆的。”
夏沭喝下一口,“没注意……就是觉得,有点陌生?”
“欸~平时的午饭和本小姐请的比起来太有落差了?”
“有,但好像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啊,等等,本小姐知道了。”
“因为太安静了。”
“啊?”鹿之晴有些诧异,不是,难道不是因为有幸能和本小姐一起吃饭吗?什么笨脑袋。
“平时吃午饭的时候,周围好像总是吵吵的,一个人在家我也会边看动漫边吃,会放的很大声,所以今天这里好安静,就感觉蛮陌生的。”
“边看其他东西边吃饭是杂鱼习惯。”
“确实不太好。”
“列入杂鱼改造计划,今天吃饭不准看无关的东西。”
“好好。”夏沭点头,吃人嘴软,而且说实话,也没有刷剧刷手机的想法。
开场的第一道菜很快上了上来。
首先是莼菜辽参的渍物,装在水墨色的陶瓷碟里,夏沭夹下一块辽参,伴着莼菜一起入口。
口感很扎实,又像是易化的果冻质感,吃下去以后味蕾上还停留着微弱的果酸。
接下来的一道菜则是比较经典的金枪鱼大腹。
之前第一次和顾婉仪去吃的时候,夏沭总感觉盘子里的那块金枪鱼肉像是一块红透透的厚切西瓜。
当然……这次看起来,也还是很像。
虽然两者完全不是一个价位的东西。
据厨师长介绍,这次使用到的金枪鱼是今天凌晨时分刚刚从海上捕捞,加急空运过来的。
制作的手法也尽量从简,只在表面涂抹了少许鱼子酱,然后洒上一层薄薄的鹅肝雪,以最大限度地展现蓝旗金枪鱼最原本的风味。
在这之后的菜品也多以刺身为主。
蜜柑鲷、缟鲹、带有柚子皮清香的鰤鱼……
第一次吃这种冷食很多人其实都会有生理上的抵触,但夏沭第一次吃的时候,这种感觉好像挺弱的。
或许是因为当时他对面就坐着顾婉仪。
面对她的时候好像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察言观色,察言观色这种能力从上一世时候就已经点的很满了。
上一世是因为父母,这一世是因为顾婉仪。
他知道顾婉仪带他来吃饭,总是希望她点的东西能让他高兴。这很好懂,一个有些权势的女人带男大学生来吃不便宜的料理,总是希望对方能面露喜色,最好还能从对方脸上看到那么一点点惊喜感。
这会让她觉得很有成就。
所以那时候夏沭其实没有过多在意自己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对于那些翻译腔味很重的菜名更是一头雾水。
他脑子里想的只是,吃下这一口应该有怎样的反应,怎么的反应才是合适的,怎样才能更自然地讨好对方。
可今天和鹿之晴一起吃,他好像觉得尤其自然,能够吃到食物的味道,脑子里没有想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只是单纯的在品尝美食。
在吃到那块新上来的煎鹅肝以后,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发自内心地说出了一句,“很好吃。”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对食物会有多大感触的人。
说不挑食很大程度上只是对大部分吃的东西都无感,最拮据的时候,他能在小出租屋里就这么窝两个月,吃两个月不同口味的泡面。也能连续一个月在小区楼下吃黄焖鸡和沙县的鸡腿饭。
吃东西真的没有所谓,夏沭甚至有过这么一个想法,其实人只需要每天喝足量的蛋**和能量液,然后搭配一点维生素片就能够活下去。
但他今天还是由衷说了好吃。
或许和蓝冰柔说的那句“好喝就是高兴”一样,好吃也是会高兴的。
他侧过一点脑袋,看到鹿之晴把一只手搭在胸前,哼哼地扬起嘴角,“当然咯,这可是本小姐认可的店。”
“和以前吃东西的感觉不一样。”
“具体一点?”
夏沭认真想了一会儿,好像并不只是食材本身让他觉得不一样。
“我以前吃饭时候总是习惯热闹一点……虽然我并不擅长待在人多的地方。”
“但是在人多又吵闹的地方吃东西,总觉得心里好像就没有那么空落落的。”
“比如在店里或者学校饭堂,周围有很多人,我找到一个隐蔽的小角落坐下,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吃东西,好像就会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也在某张热热闹闹的桌子上,我不是一个人。”
“边看剧边吃饭也会有这种感觉。如果什么声音都没有,只能听到自己吃东西的声音,那个声音好像就会被无限放大,然后就会意识到,这里谁都不在,这里只有你自己。”
“奇奇怪怪的。”鹿之晴右手支在桌面上托着下巴。
她侧过一点视线,看着左手边空荡荡的吧台,忽然想到一张长长的、铺满百合色桌布和黄铜烛盏的餐桌。
鹿之晴总是自己吃饭,不如说早已习惯一个人吃饭。
阳光如银色的树影一般从窗外渗进来,音乐的鼓点打得很慢,一切都安安静静的,但好像没有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为什么呢?
“所以,哪里不一样?”鹿之晴问。
夏沭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别过脸,“吃午饭的时候没有很多人,也不是一个人,没有奇奇怪怪的电子榨菜。”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在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