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电脑屏幕还亮着，和柳霖铃的语音通话还没有挂断。
夏沭躺在床上，床沿和桌面紧贴着，但毕竟还是有些距离，已经听不到对面人的声音了。
他漫无目的地刷了一小会儿手机，熄屏，又点亮屏幕再看了一眼，最后还是选择关掉，闭上眼安静地躺着。
辗转反侧，终究还是没有困意。
今天发生过的事情一点点在脑海里浮过。
晨间如细银般流动的光，午后暖暖的温度，顾婉仪的公寓，还有和鹿之晴一起度过的那些时间。
现在完全没有困意，是不是和下午时候喝的那杯咖啡有关？还是因为在电影院时候睡了一个安安稳稳的午觉？
夏沭抬起小臂，五指自然地伸开，借着从侧边照来的电脑屏幕的微光，大致能看清手指的轮廓。
现在的亮度倒是和在电影院的那会很像。
那时候鹿之晴有勾着他的小指，他意料之外的睡得很好。
实在是很奇怪的事，只是感觉到了有那么一个人在身边，为什么就可以很快入睡，而且睡得很稳，不会做奇奇怪怪的梦？
说起来柳霖铃好像也是这样。
每次晚上和自己挂着语音，她总是很容易就会犯困，然后过不了多久电话那头就会响起她均匀的呼吸，中途不会忽然醒来，大多时候都直接一觉睡到天明。
夏沭想起柳霖铃第一次和她连麦睡觉的那个晚上，那是他们加上联系方式的第二周。
那时是凌晨一点，外面下着温吞的夜雨，发酵了数日的暑气黏黏糊糊的从地底冒出，空气湿湿热热的。
夏沭坐在电脑前修改第二天要用的故事稿，即使面前的小风扇已经开到了最大挡，可房间里还是闷得不行。
在又坚持写了十分钟以后，他还是关掉了电脑，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然后趴在床上。
在准备打开音乐软件听歌的时候，柳零铃的语音电话地打了过来。
按理来说柳霖铃在一小时前就在直播间听完了故事，和他道过晚安就去睡觉了，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才对，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打来电话？
他摁下接通键，出乎意料，柳霖铃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的她总是口无遮拦带着一副拽拽的语调，可那时候她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带着那么几分不明所以的委屈。
“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之前在码点东西……还没睡。”
“噢噢。”她说。
沉默了一小段时间以后，电话那头又断断续续传出声音，“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那个，你之前在码什么？。”
“直播时候的稿子。”
“这么晚还在码嘛……而且现在外面好像很热的，你那边好像还没空调。”
“是好热，所以刚刚洗个脸就准备躺了，打算听会儿歌时候你就打过来了。”
“这样……那正好……要不要一起听会儿歌？我刚刚被雷炸醒了，现在……又有点睡不着。”
“好。”
说完以后，柳霖铃让夏沭先挂掉语音电话，然后发送了一个一起听的邀请过去。
两人就这样听了一个半钟，前面半小时基本都是夏沭在选，后面就全都在听柳霖铃找的歌了。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起来，室内的空气也不像先前那样湿热，有风从窗外柔柔的吹来。手机界面里，柳霖铃退出了一起听，重新打通了微信语音。
“有一点点困了……”她说。
“你……再讲一个故事好不好？外面好像还有点雷声……”
“好。”
“不用很长，就短一点的就可以，我应该很快就可以睡着的。”
“刚刚在改的那篇蛮短的，不过结尾还没来得及写。”
“没事……就讲到哪算哪好了。不过……”电话那头的声音忽然中止，短暂停顿后又继续说道，“讲完后可不可以……先不要挂掉电话？我怕晚一点又被炸醒了……”
“好，你醒来之前都不会挂掉。”夏沭答应了下来，起身下床，坐在电脑前，翻出刚才在修改的文档。
那篇故事只讲了不到十分钟，因为原稿本身没有写完，所以在念到后半部分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
不过问题并不大，因为在念完前面几个段落的时候，柳霖铃好像就已经睡着了。
他关掉了电脑，重新躺回床上，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夏沭合上眼，睡着的前一秒，还能真切地听到通话另一头，柳霖铃轻弱的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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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上午，阴天，房间和窗外都灰蒙蒙的。
手机扬声器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夏沭想起来和柳霖铃的语音还没有挂断。
他坐起身，伸手去拿台面上的水，但因为脑袋还有些犯迷糊，杯子“砰”的一声碰到了桌角上。
“你……醒啦？”手机里传出声音。
“嗯……刚醒……”
“我也差不多，半小时前醒的。嗷——炫在在吃早餐……和你说，我妈之前买的这个面包苦苦的，一点都不好吃！”
“不点外卖吗，你之前在家三餐都是外卖。”
“怕待会外卖电话打进来要挂掉语音咯。”
“那……就挂掉就好？”
“啊？?你陪我这么久，我还先挂掉，不行不行太缺德惹我怕以后遭报应的，快递放门口被偷，过马路被车创，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好吓人。”
“是吧，所以当然不能挂。天——不是!这也能歪的啊？！啊啊啊夏沭……”柳霖铃好像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元气满满的模样，开始一边倒地和他吐槽新开的卡池啦，学校里有意思的八卦，其他很多很多……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两人都一直开着语音聊天，唯一挂断的一次是因为网络忽然不好自动挂断。
晚上的时候，外面又断断续续下起小雨了，气温微凉，没有昨晚那么闷热。
两人一如既往听了一小时的歌，在临睡前，柳霖铃还是要求他在睡前讲一个故事，他的新故事还没有写好，于是便随手找了一部短篇童话集，用轻柔的语调给她念。
其实夏沭一直觉得，他是不喜欢主动去照顾人，答应别人有些无理取闹的要求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柳霖铃任性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反感。
后来，两人的距离好像就越来越近了 ，除了每次都在直播间里招摇晃荡的出现，柳霖铃还会很频繁地和他打语音，和他一起听歌，一起连麦睡觉。
夏沭不知不觉已经知道了好多关于柳霖铃的事，她和父母的关系啦，之前休学时候的经历啦，她说说出来他可能不会相信，她以前真的不是现在这样的。
那时候的她还很社恐，尤其的社恐，上初中那会她只有唯一的一个好朋友。
可那个朋友在融进某个小圈子以后就慢慢对她爱答不理，柳霖铃越急着想和她重新拉近距离，好像反而把她越推越远。
最后她在班里就总是孤零零、形单影只的了。
也因为这样，那时候的她精神状态很差，办理了休学，什么也不做，隔绝一切信息，就这样在家里闷了一年。
后来的一个晚上，她没有吃药，放任自己大哭了一整晚，第二天睡醒的时候枕边全是湿哒哒一片。
这个早上，柳霖铃好像感觉到，心里的什么东西有在一点点恢复。
之后她重新回到学校，进了新的班级，之前的那个朋友也已经毕业去了高中。
她开始了新的生活。
一切都在改变，阳光明媚的日子一天天变多，她说自己变得开朗，变得能自来熟的侃侃而谈，变得有很多很多朋友，变得受欢迎。一直到高中，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可有时，她还是会莫名其妙的感觉不安，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的。
可那天晚上她被雷声炸醒，屋子里黑压压一片，家里谁也不在的时候，她没来由的就想起来休学在家的那些夜晚。
那些晚上，整个世界除了她自己，好像谁也不在。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翻出礼盒中的巧克力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块心形巧克力缺了一个小角。
于是你不可制止的开始难受，开始想要掉眼泪。
柳霖铃说她那天真的就是这样，差一点就又要掉小珍珠了。
她翻了自己的好友列表，明明已经有好多朋友了，可是在这种时候好像又不知道能打给谁。
她又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像是被谁沉默着丢掉。
她滑动长长的好友列表翻了好久，在翻到他的时候停下，犹豫一小会儿，摁下了语音通话。
所以为什么柳霖铃任性起来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呢？
可能是因为她给自己打来语音的那个晚上，夏沭好像从她身上感受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不是骄傲的猫咪，也不是泪眼巴巴的小狗。
在那个雨声淅沥的夜晚，他们都只是缩在石板下躲雨的小蜗牛，被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就会下意识缩起触角，总是过分担忧，过分敏感，在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心的外面就已经筑起了一层外壳，
一层薄薄的蜗牛壳。
可这样脆弱的壳怎么对抗暴雨如瀑的世界？
雨劈里啪啦地落下。
夏沭和柳霖铃，电话的此端与那头，只要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存在，只靠着陪伴，好像也能有一点点对抗的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