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嘛……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吗？”
文雨芳沉默，我也当即补充道：“抱歉……”
“不……也没什么，家里死了人而已，是我的两个妹妹。”
“额……两个……妹妹？”我联想到了什么，但我不敢往那方面细想。
“就是这几天死的那两个，一个跳河，一个坠崖。”
文雨芳很平静的说了出来，那平静的语气与心态令人有些害怕。
我早已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这两起悲剧居然发生在一个我算认识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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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文雨豪已经连续打了好几把游戏，这几天姐姐似乎是怕他无聊，一点都不管他玩游戏，甚至姐姐她还和弟弟一起玩过，可惜姐姐还是玩不来，后面就是弟弟一个人玩了。
文雨豪看着窗外的点点小雨，有些担心姐姐怎么还不来。
他给姐姐发了条信息，很快就得到了回复，说是之前雨大，在那间便利店里歇歇，店长人很好，在她这里玩一会再回来。
说着姐姐还发了个陈弦鱼的背影图片，文雨豪这才放心下来。
文雨豪放下手机，他已经玩腻了，他眼睛一斜，看到了自己床头的那个月光宝盒，他伸手拿过来，仔细的瞅了瞅。
他打开盒子，看着那些小灯泡，他将灯泡对在地板上，然后打开灯泡开关，地面上呈现一片光亮。
而且，那一道白织灯照射的圆圈内，有几颗特亮的小圆点，它们排列的画面像是天上的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指引家的方向……”
文雨豪不知为何想到了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懒人便利店里，文雨芳崩溃的哭着，我与蒋瑶在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小露也不免黯然神伤。
这么些天了，文雨芳从未如此崩溃过，或许是当时她只道是寻常，或许她根本来不及为此苦难悲伤，下一个苦难就接踵而至，根本不给她反应和喘息的机会。
她那几天一直浑浑噩噩，不知道该怎样，只是看着弟弟，看着父亲，看着家里空落落的，她不免感到悲伤，眼泪也被那情绪波动，她却没有对妹妹离去的实感。
这一刻，与别人倾诉，那些往事回忆如跑马灯一般浮现在她的脑海，她的心头，那画面清晰可见，每一帧，每一秒，她都清清楚楚。
可惜，仿佛是夜空中最绚丽的烟火一样，转瞬即逝，当再去细细回味时，眼角早已泛起层层痕迹。
蒋瑶又想抽烟了，她很自觉的来到屋外，在雨后的夜空下，独自一人看着嘴里的烟一点一点消耗殆尽。
我不知作何感想，一个原本六个人家庭，该怎样面对三个人的陆续离世呢。
我感到很无力，我不能够改变什么，我没有那个本事帮到这个家庭的真正所需。
共情的是我，袖手旁观的也是我。
文雨芳在我这里大哭一阵，没有弟弟，没有其他亲戚，她不需要再坚强，不需要再隐藏，现在的她，是最脆弱的她，也是最本真的她。
她哭完，擦了擦眼泪，然后很不好意思的笑了。
“抱歉啊，失态了……”
“不……该抱歉的是我，我帮不了你什么。”我低着头，不敢看她那红肿的双眼。
“你不用道歉的，我应该谢谢你愿意听我说完这些唠叨，我讲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像压抑在我心里的东西释放出来了一样。”
文雨芳吸了吸鼻子，然后下了床，向我鞠了一躬。
“谢谢你刚刚救我，我又一次把你的外卖摔了，而且还吃不了了，我赔给你吧。”
“不用不用……”我连忙摆手，“那些是小事，倒是你可得小心啊，那么大的雨，还是先避一避，就算被扣了钱，也比冒险好啊。”
“谢谢你……”文雨芳又鞠了一躬，弄得我真的不好意思。
后来文雨芳要走了，她遇到了楼下的蒋瑶，文雨芳又向她道过谢之后骑着电瓶准备离开。
在临走之际，我突然叫住了她。
“我希望……你能打起精神，不要放弃对生活的期望，更不要辜负了生命……”
文雨芳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我。
我知道这些很中二，也是听烦的鸡汤。
但……
“请你一定振作起来。我想……你逝去的家人，她们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们一直活在阴霾之中……”
文雨芳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她笑得很开心，她没有说话，她向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
我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看着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我突然无限感慨，再见时，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我没有任何改变，她的人生却已然经历了这么多。
“店长姐姐……”小露拉着我的手，靠在我的腰前，“那个姐姐好惨，我也死了妈妈，但我感受不到她失去这么多家人的痛苦。”
“她以后，如是想起那些失去的家人，该怎样度过那种痛苦呢。”
我沉默不语，我无法作答，我们只知道那很痛苦，却是无法彻底感同身受。
“所以……那些伤害她两个妹妹的人，他们怎样了？”蒋瑶不动声色的问道。
“听说那群未成年的好像去了七中，至于那个高中的，只能说上天非要跟她们作对吧，他作为男朋友挺称职的，他高考没参加，好像精神出了问题，估计可能一辈子要活在阴影之中。”
我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蒋瑶，她静静的听着，眼神中泛起一丝悲愤。
“太便宜他们了……”蒋瑶一口将烟吸完，然后扔地，用脚踩了踩。
“喂，乱扔烟头可不好。”我提醒她道。
蒋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意味深长的笑着，“你刚刚，对人家说的那话，还挺燃的。”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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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中，位于县边缘，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少管所。
这里实行封闭式军事化管理，来这里的人，都是未成年，但他们可不值得申冤，也不值得怜悯。
在这里，小胖站在走廊，旁边是一间办公室。
他偷偷从门缝里瞄了一眼，看到一个穿着富态的妇人，那是他的妈妈。
小胖的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笑意……
回到县里，在便利店哭过之后，文雨芳感觉心里没那么压抑了，虽她还是替妹妹们的离去感到伤感，但至少她不会再浑浑噩噩，她必须要打起精神，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弟弟。
正如那位便利店店长说的，如果自己永远活在失去家人的悲伤之中，对生活敷衍，对生命辜负，那只会让自己更快失去，也失去更多，而且这也不是她们想看到的。
所以，她哪怕内心无比悲伤，她也要做好她们还在世之时的分内之事——好好照顾家人。
她带着弟弟买了很多东西回到了老家，她给父亲买了新衣服，联系了家具定了个超大的沙发，她之后还打算给家里安上WiFi，让家里变一变，变得不那么死气沉沉。
她骑着电动车，载着弟弟，载着那些大大小小的东西，回到了老家。
父亲这几天一直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在见到文雨芳姐弟回来后，这个一生要强的老男人哭了，他浑身邋遢，蓬头垢面的哭了。
在之后，文雨芳与父亲聊了不少，她们聊着过去，聊着未来，家里也终于有了点可以说下去的话题。
当晚，她们三个聊得很尽兴，很晚才睡，家里，好像又有了点家的味道了，那是很久之前，妈妈没离世时的味道……
第二天，文雨芳打算给她们买点烟花，到时候在她们长眠的地方放一放。
因为自己开的是小电驴，再加上弟弟文雨豪的做饭技术有点起色，文雨芳就让他在家里做饭，自己去去就回。
文雨芳买完后骑车在回时的路上，现在是中午十一点，弟弟打来了电话。
“姐，饭马上做好了，你现在还在县里吗？”
“这么快？”文雨芳一阵期待，“我现在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出县城了，怎么了？”
“哦，这样啊，那算了，本来你还在县里的话，我想叫你回租房那里把那个「月光宝盒」拿回来的，你既然出县了，那就算了。”
“这样啊……”文雨芳将电驴掉头，“那你们待会先吃吧，我现在转回去帮你拿。”
“唉……不用了，你快点回来吧。”
“哎呀，没事……”
文雨芳正说着，突然侧边的一处车道上，一辆大货车一阵鸣笛，然后极速向文雨芳冲过来。
只见“砰”的一声。
栏杆被撞飞，玻璃碎渣四处溅飞，在阳光的不同折射下，日光被分解成了不同颜色，宛若一片海市蜃楼。
幻影之下，是一道长长的血迹，一辆破碎的电驴，一个瘦小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