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好，你有什么事吗？”
她嘬了一口筷子，心思很是单纯的问我。
虽然我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我要找的，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向她说出了我要找人的名字。
“我就是啊？你找我？”
她脸上那带着些苦厄与憔悴的神色，与她那灵动清纯的眼睛形成鲜明的反差，令人看到后都会心生怜悯。
她也才十六岁啊，可本该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嫁为人妻，还为人父母。
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些无能为力，好像理想与现实那隔天一方的差距，令我有些不敢正视这一现实，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我在那里发呆了一会儿，就是这稍微的走神，那只黑白毛相间的狗，一下子猛的冲过来，对着我的手就是一口。
那实在是电光火石之间，我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时，手上已经是几道鲜红的伤痕。
“狗！”那小姑娘反应过来，一声吼去，制止了狗的凶狠。
而那狗却也是听懂人话似的，知道它的主人生气了，立马低头认错，跑过去在女孩面前讨好般的摇尾巴。
她猛的踹了狗一脚，狗的尖叫声回荡起，它委屈巴巴的低声呜呜，似在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踢它。
“你还不走！”她又是一脚蹬过去，那狗才夹起尾巴灰溜溜的快步走开了。
“实在是对不起……”她放下碗，跑了过来，看了看我手上的伤口。
“这么严重的吗……”她有些心急，立马在附近找了一种草，吐了点唾液上去，再用砖头把草碾碎，之后就是形成了一团类似于小面饼的形状物。
“这个是什么啊？”我很好奇，忍着疼痛问道。
“苦蒿，可以治这个，先敷着吧，你这个还是得打个疫苗。”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所谓的苦蒿是啥，后来才知道那是青蒿，苦蒿是这里的方言。
她将那个东西敷在我的伤口上，感觉有些冰凉凉的，敷在伤口上后确实没那么疼了。
她敷的很贴心，因为离的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香味，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好像高山之上纯洁顽强的野梅，虽身处恶劣环境，遭受残酷命运，可它依旧保持纯真的品格，任何事物都不曾改变它。
我内心稍微也有些踏实，至少这样证明她过得并不算太差。
我虔诚看着她，很感激她能为我着想，她长得很是漂亮，但与我而言，我对她只是感激和一丝的惋惜，除此之外绝无其他任何坏心思。
但有个人就不怎么认为……
“嘿嘿嘿……媳妇儿～你怎么还不回来吃饭啊？”
一声睿智的声音传来，我转头一看，在那道高高的门槛上里面，站着一个……令我有些吃惊的人。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蹲着的，或者是残疾，结果都不是，他的全身高就只有一米五左右，但是他的脸却是三十多岁的样子，而且很显老，皮肤特别粗糙，黑黄黑黄的，又油，更离谱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该怎么说呢……很睿智，就是你会感觉他的双眼特别不协调，一只眼睛勉强还算正常，可另一只眼睛就是斜向上歪的，你会感觉到他根本没有正眼看你。
他看着我们两个，顿时就急眼了。
“你是谁！你……你要对我的媳妇儿做什么？”
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直接就气红温了。
“啊啊啊……气死我了！你敢欺负我媳妇儿！媳妇儿你等着，我这就来救你！”
他咆哮一声，但由于腿短，他不能直接跨过那道门槛，而是微踮起脚，像跨越栏杆一样转半个圈圈，然后骑在门槛上，再转半个圈，然后迈着他的小短腿就往我们这边冲过来。
那小短腿与那张成熟而哭泣的脸结合在一起，画面实属滑稽。
他一心急，竟然摔倒在地，他这一摔倒，里面呀呜呀呜的哭起来，宛若一个三岁小孩。
“呜咳咳……你个混蛋！你放开我媳妇，你不准欺负他……”
我和她连忙跑了过去查看他是否有事。
她蹲下身子，有些无奈的将他扶起，像哄小孩子般为他擦干眼泪。
“老公你怎样又这么不小心，至少要先好好的听我解释啊。”
我见状也快速向他们说明了我的来意：
“你们好，我是xx中学新调来的老师，来这里是想找她回去上学。”
她闻言抬头，知晓事理的对我点了点头。
“原来校长说的那个新来的老师是你啊。”
“校长给你打过电话吗？”
“嗯……他昨天就打过来的——”她转过头，面向她的丈夫，“老公听到了吗，人家是老师，刚刚是被咱们的狗咬到了，我就是给他看一下伤口而已，他没欺负我……”
我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感觉特像一个贤惠的母亲安慰不懂事调皮的孩子，这给我的感触还是挺大的。
而屋外的动静也是惊到了屋内的另一位人。
那道高高的门槛后面，响起了一声婴儿的哭闹声。
之后一位看起来八九十岁的老奶奶，怀里抱着一个大红缎子的布袄，里面是一个婴儿。
她有些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闻言道：
“四毛……你囊个（怎么）又哭喽。”
我看着那位老奶奶的形象，心里又是一阵苦楚。
那是一位瘦弱的老人家，真就只能用皮包骨头来形容，但或许是长期在地里劳作，身上也还是有些干巴巴的肌肉，除此之外是没有半点脂肪。
她的面色蜡黄，真就是饱受苦难折磨的农村形象的典型例子。
我在见识到她的那一刻，心里真的难受的要死，但当后面我得知她才五六十岁时，我嘴里像是被苦涩给黏住了一样，久久说不了话。
“妈，没啥事……四毛他不小心摔倒了——”
老太太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四毛，眼里满是心疼，她似想过去看看，可面前那道高高的门槛令她有些无能为力，只能在那里轻声的安慰自己的儿子几句。
“嘿嘿……妈！我没事！”那位小个子男人像个活宝一样迅速爬起，然后欢喜的蹦蹦跳跳，他在那里手舞足蹈，甚至还对着堂上了那位老人家扮了个鬼脸。
老人家的面色也舒缓了许多，随后她将目光看向了我。
“你是……”她询问着，我正要作答时，一旁的她替我做了解释。
“妈，他是新来的老师……是想叫我去上学的。”
不知怎么，她说这话时是低着头的，而且底气越来越不足，到最后的几个字甚至只有离她最近的我才听得清几声如蚊子般的低语。
我心里大概能猜得出一二，便连忙解释道：“老人家……她这个女娃娃还小，该是读书的年纪，我还是挺希望你能让她读，你们这家里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们说，我们能帮就帮，但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就耽搁人家这女娃娃读书撒……”
我那时候年轻，还没有更全面的了解到这些贫苦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在害怕着什么。
我只有一句很空荡荡的话语，对她们而言，最不缺的，便是这空荡荡的话语。
我那时还年轻，也没有经验，心中的所想并没有真正顾及到她们，也无法简单的用几句话就全面的表达了我的意思。
我正要继续说下去时，一旁的她制止了我。
我疑惑看着她，她摇了摇头，眼里是一句抱歉，还有些坚定。
堂上的那位老人家，那干瘪而又苍老的嘴唇缓缓张开，发出了一句透射人心的话语：
“不得行……她要是去读书了，我们两个怎么办，这个孩子怎么办？”
她仅仅说了这么一句，却令我那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回话，我百口莫辩，好像我三十多年所学的、所经历的，完全没办法告诉我该怎么做。
“上学？妈……什么是上学啊？上学就是要媳妇儿离开我吗……昂～我不要那样，媳妇儿不能离开我……”
那个小个子男子撒泼着，一把扑向我身旁的女孩。
“媳妇儿……媳妇儿～你当初可是说好的，不离开我和我妈哦……你不能反悔～”
女孩笑了，抱着那个男子，拍了拍他的后背，发自内心的轻声回道：“放心吧老公……我不会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