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好像是那一年的冬天吧,我那时顶着大肚子,坐着他们送我来到摩托车。
很冷,耳边的风呜呜的刮,生疼的刺痛着我的脸颊,我的耳朵火辣辣的,感觉好像烧起来的一样。”
“他们把我扔在路边就走了,我是徒步爬上了那些山路,感觉也还好吧,坐在车上的时候还很担心之后的山路该怎么走,可过了那会才觉得也没那么难。
我到了这里才发现,比我家稍微富裕一点,房间还是挺大的,我原本家里的大哥要结婚了,剩下的房间都要留给二哥,我是睡在老房子里的,和我的原本家里比起来,我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
“总得来说,我不读书的原因就是因为怀了孕,但我感觉也还好吧,比起我在那租的老旧房子,现在的条件要好很多。”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倒退着对我露出一个惬意的微笑。
我内心深处泛起些苦楚的波纹,人都会有恻隐之心,都见不得她人苦楚,面对眼前的这个少女,我为她的苦难而共情。
但我不明白,为何她还能笑得出来,为何我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悲伤。
这难道就是那万千文人歌颂的,坚强不屈,积极向上,笑对生活,勇于面对生活不易的高尚精神吗?
我看着她,那视线焦点之中,她的轮廓显得无比瘦小小,瘦小到可以让人毫不在意,可她脸上的笑意却又是那般耀眼,却又令我心里一阵刺痛。
“你……嫁过来之后幸福吗?”我问她,语气很是平静,我已经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气,怎样的神色来面对她。
“唔……还可以啊。”她戳着下巴,有些小姑娘气的柔声细语道:
“婆婆对我挺好的,我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他们家的具体情况,我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冷,我走到半路,看见了我的婆婆来接我,她见到我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冷吗?”
“我不记得我当时怎么回答的了,好像是什么也没说吧,不过婆婆却是在说完那一句话之后就将一张有些单薄的床单披在了我的肩上。
她说本来是该那件外套来的,但又考虑到我有身孕,这会儿又要走一段路,就拿了这个比起轻的床单来。”
“后来我觉得其实也还好了,没那么冷了,那床单多卷几下,又轻,又保暖。
后来婆婆搀扶着我,一路走了上去。”
“等到了家,我才看清了他们家的情况,没我想的那么糟,就是我的老公脑子不太好使而已……”
她嗤笑一声,在谈到她老公,也就是那个叫四毛的矮个子男人时,脸上露出一抹心疼与无奈。
我真的很不理解,她为何要这般,为何眼里要闪烁着一个丑八怪男人的心疼呢?你心疼他,可谁来心疼你呢?
我差点就要将这句话说出口,可那些气氛,那些所谓的心疼与不理解,全都拥挤在喉咙里,却迟迟开不了口。
我看她,想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丝难过,可她面对这些往之事,却是淡然一笑,继续着她的讲述。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他看起来很傻对吧,而且个子还那么矮。
他这是先天性疾病,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智力只有八岁,永远也不会增进,而他的身体,婆婆说他在十四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增长过身高。”
“你难道就不怨恨他们吗?”我有些听不下去,停下了脚步,强行打断她的话语。
“诶?”她一时有些不太明白我所说的意思,也停下了脚步,与我一前一后的对望着。
“我的意思是说,你怨恨你的亲生父母吗?他们把你抛弃,把你随意打发到了这个偏远的地方,而且你的婆家还不好,整个家里就你们三个人,你嫁过来之后还得照顾他们一家老小,你的丈夫还是个傻子……”
我有些哽咽着,越往后说情绪越失控,我真的不明白这种情况下她为什么还是这一副温柔的……模样。
“你这是说什么话呢……”她捋了捋自己后耳根的发梢,平静的望着远处的群山道:
“其实我觉得还好啦,他们是我的父母,我又怎么能去怪他们呢,而且……女儿本来就是要嫁人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长短而已啦。
我现在嫁给来也挺好呀,婆婆待我很好,老公也对我很好,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他虽然傻,但心不坏,平时的话虽然是笨手笨脚了点,但……这不也挺好的嘛,他很听我的话,至少不会欺负我,而且他还会保护我。
我记得我才嫁给来的那几天,村里的一些混混就过来调戏我,是他护住了我,但他自己被他们暴打了一顿。”
她面带笑意的述说着,眼里充满了些淡淡的恬静与柔情。
“他可真傻啊,明知道他们人多,还是要保护我。”
她转身,向着远处走去。
我唯恐下一秒她瘦弱的身子就会突然消失在我眼前,立即跟了上去。
“那你难道就不嫌弃他吗?”
“他都没有嫌弃我,我哪能去嫌弃他呢?”
这句话令我哑口无言,仿佛我肚子里的那些替她担心,为他着想的话语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与她一前一后的走着。
她继续向我讲述着她的生活。
那些日常的琐事,那些开心的瞬间,她告诉过我,他的婆婆与丈夫都很喜欢那个孩子,尽管那孩子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但他们却也完全把孩子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来看待。
我问她,想不想回去上学。
她笑着,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去上学,但不行啊,她已经成为不了学生了,她得做好一个好儿媳,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妈妈。
我看着她脸上那欣然接受现状的神色,内心或许已经对她,不……应该说他们,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对他们而言,这不是电影,不是游戏,她们没有试错成本,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是精心考虑怎样才能让明天不至于吃不着饭。
所以,他们已经无法再去思考更多了,光是活着,就已经令他们气喘吁吁了。
我们回到了家里,那只狗依旧在对我狂吠,看样子很是不喜欢我。
“进来坐会儿吧,秦先生……”
女孩邀请着我,我应声点了点头,走了走进了他们的屋子。
中间的那间祠堂,很大,光线也挺亮的,感觉有种冬暖夏凉的处境,但里面却有一样让人有些心里寒碜的东西——一口棺材。
在那正大门里面的房间里,其左边摆放着一个长方体的巨物,虽表面用一张塑料布盖上了,但还是能在一些空隙的地方看出它是一口棺材。
而她显然也注意到了我的惊讶,连忙解释道:“那个是婆婆为自己准备的……”
我闻言,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
她面色也有些难过,“婆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如以前了,她也就为自己提前置办了棺材,我嫁过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放置在这里了。”
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着我致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啊秦先生,吓到你了吧,可能是有些令人心里发慌,摆在这是也有些忌讳,但也确实没其他地方放了,柴房那里又透光……”
“啊……没事没事。”我连忙摆了摆手,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情况,但也能理解,毕竟是老人家自己的身后的大事,是该好好的保存着。
那个叫四毛的男人见到自己的媳妇后来了,高兴的直蹦三尺,甚至还围着院坝高呼着,发疯似的狂奔几圈。
“唔哦……唔哦……媳妇儿回来了!媳妇儿回来了~”
我看着在院坝狂奔的他,还有被他的傻气逗笑的她,内心深处五味杂陈。
我知道我好像也无力在改变现状,甚至我没有那个资格去破坏掉这暂时不至于失衡的现状。
我只能默默祈祷……
她带着我走进了内屋,这里的光线要暗淡很多,因为窗户上用一些老旧的报纸给糊上了。
地上是……一种泥土混合物,不是板砖,像是干硬的泥土直接浇在了上面。
靠窗那边是一排灶头,一个大锅一个中锅还有一个小锅,屋子中间是一张老旧的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