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真是一个坏人啊，我把它给抛弃了……”她静静的说着，字里行间都是如流水一般无色无味，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懊恼，而是一种很奇怪的淡漠。
“那真是令人伤心……”看她的状态，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其实越经历的多了，也就对这些事情越来越看得淡，看得开，也就不会再有那些强烈的反应。
而是会潜移默化成为一种无感的安静，一种沉稳的淡然。
那种感觉就像烟吸久了之后，就不会再有初次体验般的呛人与不适了。
而这种现象在农村也是常见的，农村的狗大多活不过三年，都会被各种各样的原因给夭折。
但最大的原因仍然是狗贩子，而且大多数主人家也是自愿拿去给狗贩子的，因为那样能换几个菜刀和盆，还有那几百块钱。
“确实挺伤心的，那狗也是在这个家五年了，也挺舍不得的。”
女孩摸了摸四毛的头，似在向他表达着自己的歉意。
“没事儿的媳妇儿……一只狗而已，以后你喜欢的话，再养一只就行了。”四毛表现的毫不在意，但那或许是装出来的吧。
女孩并未做回应，淡笑着，在那里一手抱着怀里的孩子，一手继续轻轻的拍打着四毛的后背，那是怕他不小心给噎着了。
——————
“老师真是对不起啊，你给我们带了那么多东西，又是让你破费了。”
“害……还在说这种话呢，真的不用跟我客气，这点钱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我和她在那用青石板铺成的院坝里闲聊着，四毛在屋子里逗孩子玩。
“对了，我觉得你和四毛还是离开这里要好一点。”
“嗯？”她疑惑的歪着头看着我，显然是根本没想到我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你可以先听一下我的提议，但具体要不要做，还是得由你自己决定。”
“老师你说吧……”
“现在你的婆婆也走了，你们也真没必要留在这里，你们还得生活下去啊，真要是一辈子窝在这里，你们的生活会很困难，而且以后孩子要上学的啊，这里这么偏僻，多不方便啊。
你们也不必去很远的地方，就去你们的县里，你们的镇上，那里读书、医疗还有生活条件都比这里好很多。
你可以先在这里等你成年，等你成年了，再搬去镇上，那样的话去找一份工作，肯定比在这里种地强，四毛的哥哥姐姐们不是给了他一些钱吗？用那些钱去租个便宜点的房子不难。
钱的事情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帮助你们的，而且你们这条件也能享受到政府的补助……”
“……”
她沉默不语，似在很认真的思考着我所说的话，但其实她什么都没想，因为当一个人对一件事物产生深深的恐惧之时，她首先会考虑的，是尽可能的规避伤害。
只是那时候年轻的我还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一点罢了。
“作为老师，我真的是很希望你能过的好好的，但一直在这里的话真的会很困难，你好歹也为孩子着想一下，难道真要他一辈子困在山里吗？”
她继续沉默着，但原本脸上那无动于衷的神色也有些动摇，看起来孩子确实是她的软肋。
我见状继续说服着她，于我而言，不管再怎样，死的人终究是死了，而活下来的人不能只活在过去，永远停留在那已经破碎的残梦中。
他们若要好好活着，必须得尝试遗忘一些再也不可能的幻想，去尝试接受一些新东西，以此来弥补那遗忘的久的东西。
当然，选择遗弃未必是一件好事，甚至可能还会受到更多的伤害。
但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与其空守那破旧老屋，真的不如前往更加新奇的外面看看。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而她也是静默着，内心也是这样越来越犹豫。
“但老师……那样的话，会麻烦到很多人吧。”她低语着，眉目间是说不尽的担忧与焦虑。
“真的不必这样，说什么麻不麻烦，只要你活得好好的，那比什么都重要。”我见她那犹豫不决的神情，决定也不再给她那些压力。
“你可以再好好想想，等你成年了，如果你觉得现在的生活挺不错，那也可以就在这里安安稳稳的……”
“谢谢……老师……”
——————
我与她再一次来到了山上，确切的说，是她带着我来到了山上，脚下是一座凸起的山包，四周是还未栽种的土地。
“老师，看见那些土的了吗？这是婆婆留给我的，写的是我的名字……”
她向我指着前方，那是如楼梯一般接连相交的土地，还连接着树林与山坡。
“很正常，四毛什么都不懂，只能是交由你了。”
“还真是很不真切啊——”她站在一块石板上，眼里闪烁着这一缕微弱的光芒，似感激，更似怀恋。
“在我原本的家庭里，所有好的东西都会优先给哥哥，我只能得到哥哥不想要的，但哥哥是很不挑的，基本什么东西都轮不到我。
我记得有一次妈妈赶集回来，买了一包泡面，放在电饭锅里煮，那味道特别香，给我和哥哥两个人都馋哭了。
后来哥哥是等不及一把夺过电饭锅就舀里面的每一滴每一点，是一点都没给我留，后来我就哭，喊妈妈。
妈妈就强制夺过哥哥的碗，从里面分了点汤给我，是的，就分了一点汤，一根面都没有，几口就没的那种。
以前我从不知什么是泡面，还以为那是非常贵的东西，贵到……妈妈就买过那一次泡面，还全部给了哥哥。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块钱一包的泡面，听着很便宜是吧，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确实是挺贵的，小时候我连向父母要一块钱买作业本的时候，父母都要再三推脱……
我在读书时，一周只有十块钱的生活费，我从来没吃过早餐，因为这些钱要留着买本子和笔，我都是从家里背一周的菜下去，再自己省吃俭用，熬过那一周。”
“可是现在……”她目光繁杂的看着眼前的那些湿润的土地，它显得是那么的亲切与安稳，脚下踩着的是它，吃在肚里的也是它。
它像一个永远停靠在海面上的船只，只要你愿意相信它，它就永远是你最可靠的避风港。
“可是现在，我嫁到了这里，遇到了他们，一个看起来有些凶，还很可怕的婆婆，一个人长的独一无二，还又傻又爱闹腾的丈夫，还有一只很凶很凶，还爱咬人的狗……虽然婆婆和那只狗我再也见不到就是了。
我当时才过来的时候，也是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想着尽可能的活着，其他的，我实在想不了那么多。
但后来慢慢的接触之后我才发现，好像也没我想的那么遭，婆婆虽然也会骂我，还会把我骂哭，但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骂完我后会总是会给我做好吃的，虽然明面是和她处不来，但暗地里她是真的会疼爱我。
尤其是……她给我留下来这么多的土地，还有东西。”
她淡淡的说着，好像一位看淡世间冷暖的孤寡老人，我甚至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与逝去老人家身上重叠的部分，以及她最终的未来。
“婆婆是真的把我当成了自家人，甚至胜过了我的亲生母亲。
不是都说自古婆媳不可和吗？现在看来我还是比较幸运的吧，遇上了一个好婆婆。”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把我所想的东西告诉她，虽然可能对老人家不敬。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婆婆对你好那都是有目地的，她就是想让你照顾替她四毛一辈子……”
“可她把房产证，还有土地都转让给了我，甚至遗产得来的钱也是在我名下……”她强行打断了我的话，说出了这么一句让我无言以对的话。
“嫁过来后，婆婆也一直没想限制我的自由，我去哪里她都不反对，甚至放心我一个人去赶集，还给了我很多钱……她是完全不怕我逃走，甚至她还鼓励过叫我逃走，丢下四毛，拿着她的遗产，去寻个好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