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身子，为地底下的两位老人烧着纸钱。
空气比较潮湿，我尽可能的在坟前找到一处干燥的地面，火机咔嚓的一声，一道橘黄色的火焰跃然纸上。
或许是太过潮湿了吧，那看起来能让周围气流变形的缈烟，显得格外的呛眼睛，而且无论我如何调整方位，那缕轻烟总能准确的扑向我。
他们都说这是逝去的人在思念着你，因为阴阳两隔，所以那份触摸才会显得那么不适，那么生疼。
我一向是不信这些的，可现在倒也挺希望这样的事情能够发生。
至少能让这对苦命的夫妻带来些慰藉吧。
可惜，那终究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我明明见证了这么多她的故事，却也还是无法改变她的生活。
四月份了，清明过了之后，天气就该变暖和了。
我又在她们那张围炉旁坐下了，这次的家里是真的很冷清，老人家没了，狗也没了。
下午的时候，来了两位客人，那是四毛的二姐，还有二姐夫。
她们带着礼品来慰问了一下，还对四毛的媳妇说今后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她们说，她们一定会帮忙的。
之后她们就去了坟山上烧纸钱，后来也就离开了。
那一天来看望的人只有四毛的二姐一家。
后来我也该走了。
人生就是这样，总是在分分合合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所以能真正陪自己走完这趟人生旅途的却又少之又少，甚至可能最后还是自己孤独一个人。
这就是所谓的，“尘归尘，土归土。”以及“有始有终”吧。
一个人来到这世上，最后又一个人归于尘土。
我看着身后他们紧跟着的步伐，心中百感交集。
“回去吧，莫送了……”
“老师……我舍不得你。”四毛居然难得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而且这次，他似乎是真情流露。
一旁的她也是紧紧的抿着嘴，眼底里闪烁着某种不可言语的泪花。
她的眼底也是有些不舍，可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但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却也涌起一股暖流。
虽然离别总是让人不可避免的伤心，甚至在此时此刻还能在心里形成一种深深的凄凉感。
但我却靠着心里的那一丝慰藉，战胜了寒意，心里被那最淳朴的情意所打动。
人的情感绝不仅限于喜欢与否，人生复杂的感性生物，拥有着数以万千的微妙情感。
这些微妙情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那最简单、最热烈的喜欢，无论那具体是什么，它都是人类最真切的表现。
就像我与他们，本就是一次巧合的相逢，我对他们的过往不了解，对她们的心里所想不了解，甚至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星期。
但就是这样的我，却又见证了他们的太多太多，他们的喜中有我的身影，悲中也有我的身影。
我就在那不知不觉中就已经融入了他们的生活。
虽然成为这样的不值得庆幸，但我想我能多多少少帮到她们一些，而她们也对我的帮助心存感激，这一点很让我有成就感。
虽然这其中也夹杂着些悲伤，甚至不值得为此自豪，而该为此悲哀，但我也很庆幸，我庆幸我能结识她们。
“回去吧……等天气好了，我再来看你们。”我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转回去。
“老师……”她叫住了我，带着些祝愿的目光，对我挥了挥手，“一定要来看我们啊，路上小心…！”
“哎…回去吧，好好活下去，往前看！”
我迈着矫健的步伐，带着些路旁花草上的露水，离开了这片环山之中。
我又开始了我的教书生涯，慢慢的，我也习惯了与这些差班生打交道，甚至我的脾气也越来越贴近他们，变得对他们更加有耐心。
我慢慢的和他们相处的很好，他们甚至没有那么惧怕，那么痛恨我了。
以前老师和学生之间就是两个对立的阶级，谁也看不惯谁，甚至学生阶级是被老师强行压迫的。
而现在，他们也会和我聊着学习之外的事情了，他们的大部分人也开始努力学习了，这一点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虽然大部分人都是半吊子，但起码也总算是有点起色。
而我再一次去她们那里时，是在五月初。
时隔一个月，我又一次来到了这里，我好像已经来过四五次了，对这里的路尤为熟悉，因为只有这一条必经之路是通往她们那里的。
五月，是个不错的季节，阳光很充足，天气有些炎热的初兆，但却不是那种酷热难耐，空气中是清新舒宜的，不是那种滚烫干燥的。
路上，不少的花开得正旺盛，地里的庄稼也长得有些起色，树叶也是生气旺盛，一切看起来都很欣欣向荣。
而在路上，我又一次见到了一束花丛。
这可真是巧，上一次我来的时候，也是先见到了一束花丛，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在花丛的旁边站立着一个人。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不知为何，我突然就联想到了这句诗，或许是因为我是语文老师的缘故，总能在一幅比较应景的画面中联想的一句诗。
“哟……真是好巧啊，秦先生。”她轻声说着，然而语气中却带着些疲惫，甚至眼圈周围有一些轻微的浮肿。
可能因为时间有些久，那眼圈周围的浮肿在慢慢消退，但因为她的那张脸与水灵灵的大眼睛特别令我印象深刻，所以我一下子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你……你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诶？”她显得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
“这几天……你是不是哭过？”
她有些讪讪的揉了揉眼眶，轻声而又无奈的笑道：“秦先生好厉害，这都能被你发现……”
“到底发生什么了？严不严重？”在听到肯定的回答后我的心里也是一沉，坦白说我甚至都希望是我的多虑。
“也没什么……就是四毛他……最近说了一些胡话，让我有些生气。”
“这才多久那死王八蛋就这么对待你了？”我真的是相当气愤，麻蛋果然是要出问题，我咬了咬牙，一把拉着她的手。
“别怕，老师替你做主，现在就去教训那王八蛋一顿！”
“老师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连忙拦住我，急切的解释道：
“他没有对我不好，只是……他说他不活了，不想连累我……”
………………
我与她走在荒废的田地里，她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
“谢谢老师你能陪我来散步。”她柔声细语，有些伤感的语气中，带着些对我的感激。
“哪里的话，倒是我挺抱歉的，刚才有些冲动了，说了四毛的坏话……”
“哈哈，放心吧，我也经常骂他，而且那家伙可好哄了，你只要给他弄的好吃的，他就原谅你的一切。”
“是吗？”我无声的笑了，“那我给他带来了香蕉，他不会计较我的吧？”
“那是当然……”她也眉开眼笑，语气中终于是得到了轻缓。
我们在田野里里闲庭闲步，虽然是荒田，但站在里面确实感受不到一点杂草丛生、荒凉萧条的景象。
反而在这满田绿茵里，能感受到大自然的随意之作，这是任何一位画家都不能原创的作品。
她俯下身子，摘下田里的一朵花，她轻轻的嗅了嗅，然后眉目舒缓的将手上的花摘成一小朵，然后插在自己的头上。
之后她有些俏皮的转过头来问我：“老师，怎么样……我戴上这朵鸡蛋花好看吗？”
“啊？鸡蛋花？”我显得有些惊讶。
“嗯？”她疑惑的眨巴眨巴眼，“有什么问题吗？”
我被她的天真无邪给打败了，那张单纯而又疑惑的脸，在配上她头上的那朵花，简直可爱到犯规。
“不是了，这不是鸡蛋花，这是「春飞蓬」。”
“春飞蓬？”
对于这些花的知识，我算是了解一二，看她那疑惑的样子，我得为她解惑，这也是身为老师的职责。
“嗯，鸡蛋花又叫缅栀子、鹿角树，它的特点是全株无毛，花片是椭圆形的，呈螺旋状散开，而且中间没有那个黄色的花苞，它具有芳香，它还是一种中药。
而你头上的那朵，以及这周围分布的，都是「春飞蓬」，这是一种是菊科飞蓬属植物，特点是全株长毛，花片呈披针形，中间有一个花苞，还是一个半球体。
与鸡蛋花相比，春飞蓬就没那么珍贵，甚至很普通，基本没什么价值。”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秦先生……还真是知识渊博啊，懂得这么多，是我的话就不行，我就看着这花边缘是白色的，里面是黄色的，就跟鸡蛋一样，我还以为它就叫鸡蛋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