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传来些许微弱的动静,陈弦鱼知道,又有鱼儿咬钩了。
说迟时那时快,陈弦鱼一手提竿一手拉线,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姿态简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宛若一个优雅的舞者,每一个动作都是优雅永不过时。
陈弦鱼不断的收放自如,最后一步到位,起竿,就见一条两斤半的鱼挂在鱼钩上,甚至都不带一点挣扎的,仿佛能咬上陈弦鱼的钩是它的荣幸。
陈弦鱼将鱼取下,然后装进身旁的一个快要装满的桶里。
那桶里全都是肥美的大鱼,在那里安安静静的躺着,好似一群“咸鱼”在那里晒太阳。
这可把一旁的中年男人看的目瞪口呆,男人轻咳一声,然后装作毫不在意的往自己桶里瞟了一眼。
结果……看着那四五条几寸的小鱼摆在那里,顿时男人的心凉了半截。
“哎呀……得!”男人有些泄气,“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老了,不中用了,连钓鱼都钓不过你们年轻人了。”
“诶……您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哪里老了?”
男人听到这话后心里一喜,嘴角满意上扬着。
“您跟我比钓鱼,还嫩着呢。”
一瞬间,男人翘起来的嘴角微微抽搐,甚至连眉毛都抽动了几分。
“哈哈……你这小姑娘,还挺会说话的。”男人淡笑着,显然并不为陈弦鱼刚才的无礼行为生气。
“你这毒舌的嘴,还跟我家属挺像的……”
“您结婚了啊?”陈弦鱼漫不经心的吐出这么一句很多余的话。
“哎呀你这小姑娘,我看起来就很像老光棍吗?”男人被陈弦鱼给气的哭笑不得,他颇有兴致的看着旁边的那位姑娘。
好像之前她对自己挺客气的,但谁知现在态度又转变了,可能是听完了自己所说的故事,心里有些毛闷吧。
陈弦鱼整理好了鱼钩,之后用力一扔,鱼线被甩出去很远。
“所以你的故事就结束了吗?”陈闲鱼转头看向身旁男人的侧脸,他的脸上很是清爽干净,尤其是发型还是个三七分,这越看越像是标准欧巴。
“差不多吧……自那次分别之后,我就好多年没怎么和她相见了。”
男人不紧不慢的说着,好似一位历经世间百态的老者,对以前的过往云烟看得很淡很淡。
那种感觉不是说就选择遗忘,选择将它看得特别不重要。
而是一种沉淀,一种对过往所历历在目的沉淀。因为它经受了时间的长河,在记忆中会慢慢的将它转变为一种淡然,一种平日里你不会注意到它。
但当某一个特定的时节你偶然回想起,你心里首先所提炼出来的,就是那一份淡然。
因为这份淡然,就是一把钥匙,它会慢慢打开被封存的,最情真意切的感受。
老话说的好,第一口烟永远是呛人的。第一口酒永远是辣喉的。
只有味蕾被那开始的感受所激发后,它才会知道酒的好,烟的妙,它才会体悟到那刻骨铭心的情与痛。
陈弦鱼显然不太开心,那张脸上尽显着对这个故事的不满。
“我希望你所说的只是一个编造的故事……”
陈弦鱼嘟哝着,手里百无聊赖的握着鱼竿,对于这个故事,她只能说很难评价,好像故事不该这么潦草的结束,但它却是就这么无果了,这让陈弦鱼原本平静的心情变得有些郁闷了。
而男人也是看出来陈弦鱼的心之所想与郁闷,他轻笑一声,之后目光有些散漫的望向天际,神情中带着一些淡淡的回忆。
“其实故事还没有结束。”
“嗯?”
陈弦鱼眼神上下扫视了男人几眼,迟疑道:“难道还有后续?”
“有啊……怎么会没有。”男人轻柔的目光汇聚在陈弦鱼的脸上,那一刻,男人在陈弦鱼身上看到了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
时隔多年,等你再一次见到她时,你原本会以为会有很多想说的,甚至精心准备了很多话题。
不为别的,只想和她叙叙旧,聊聊往事,甚至哪怕不能说话,只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你的状况都好。
“我确实那之后没有见过她了,但不代表我这之前没有见过她。”
“哈?”陈弦鱼一脸懵逼,他这说的是中文吗?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男人笑而不语,之后或许是文青病犯了,他居然在那里念起了诗: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么些年了,我还是挺感慨的,没有好好珍惜那时平淡的当下,总是想着去做着一件大事,或许我本可以多陪陪她的……”
男人陷入了沉思,似在懊悔着另一个结局。
人总是这样,终于到了懂得珍惜的时候,却偏偏什么都走散了。
“说来也惭愧,我原本是去那里支教的,原本我还想着,要在那里埋下希望的种子,让那里的学生们都能走出大山的……
但很可惜啊,想象终归是美好的,现实终归是残酷的,那年中考,我所带的班级,一共六十一人,四人考上普通高中,还都不是重点的,二人读的私立高中,交着昂贵的学费,十个人读的中职,剩下的……全部都去打工了。”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虽然我那时早有所准备,可最后的那一刻还是希望能有奇迹降临在他们身上,但是很可惜,并不存在那样的东西。”
男人叹息着,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无力。
“偏远地区是这样的……因为穷,所以高压式学习反而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陈弦鱼在一旁安慰道。
“好班里面的尖子生就是这么压出来的,至于差班……真的有心无力。”
“是这样的——”男人点头赞许,“那一届好班考的都不错,不……应该说那所学校里的好班都考的好,哪怕是现在。”
“中考结束之后,我原本是想在回去见见她的,但很可惜,老天也一点时间都不肯给我,我的母亲被查出肺癌晚期,人还在医院里抢救……”
男人抿了抿嘴唇,那一刻,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后来呢?”陈弦鱼轻轻的问道。
“后来啊……我急忙赶了回去,他们说母亲早就查出来了,只是不想让我担心,一直没告诉我……我是我们所有亲人中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母亲就在一个多月会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节哀……”陈弦鱼凝重的吐出这么一句,语气也有些发颤。
“没事,都过去了。”
“我在那一个月里陪伴了母亲最后的时光,有时候真的挺想笑的,我见证过四毛还有他妈妈的死亡,那时再怎样我的心里都能有几分悲痛的感觉。
可是面对我的母亲,我感觉就没那么强烈……好像我已经习惯死亡了一样。”
“再后来……上面提前把我调了回来,我不用再去那个地方支教了。”
“我也借此机会,想好好的陪伴家人,但同时我也在谋划着一件事——修路。”
“这几乎成为了我心里的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老人家面对大门前那道高高的门槛之时,那种深深的无力之感。”
“我想要改变……也恰好是那时,在她们那里,脱贫攻坚全面启动。”
“我再一次向上面申请,他们同意了……”
“时隔许久,我又一次踏在了那片土地之上。”
“我翻看着我的手机……上面有着她的讯息。”
“她说对我母亲的死表示哀悼,还告诉我这几天家里来了很多老师和镇上的领导,他们都来劝过她让她搬到镇上去住,但她还是不肯,她对那里的的感情胜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