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校医室,早自习早已开始,读课文,背单词的声音从旁边的教室传来。
徐明既没有去教室,也没有回家睡觉,而是靠在校医室外的墙壁上,有些神情呆滞望着天空。
“放心吧,你是公司宝贵的战力,公司一定会尽全力保你。”
“会好转的,之后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辛苦了这么多年,公司不会亏待你的,把多余工作放下,好好适应一下普通高中生的生活,如何?”
近来,徐明听到了许多类似的话,此刻在脑海中不断打转,越想越觉得讽刺。
“哼,净他妈的放屁!”
徐明能够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每时每刻都在枯萎,而那越发明晰刺骨的隐痛,就是最好的证明。
尽力保全?放下工作?适应下正常高中生的生活?
骗谁啊!
公司的临终关怀罢了。
虽然那必然的死亡未来,徐明早有觉悟。
但,还是很不爽!
他不喜欢被欺骗,不喜欢被人当傻瓜!
徐明越想越恼,抓着书包背带的手,顿时攥紧:“见你的鬼去!”
一声骂,一展身,一甩臂,徐明将书包奋力从五楼扔了出去。
恰在此时,一个轻细的女声突然出现。
“徐明?”
“嗯?雨岑?”
戴着有半张脸大小的圆框眼睛,穿着夏季校服,散发着清纯文弱气质的齐刘海短发少女,正眨着疑惑的眼睛看向徐明。
江雨岑,徐明的青梅竹马,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秘密”的人——当然,不是全部。
对徐明来说,少女无邪的注视犹如酷刑。
真倒霉,怎么会碰到她。
徐明用几秒整理了一下表情和心情,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雨岑,你怎么在这?”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半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来请病假。”
徐明连忙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哪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江雨岑连忙摇头:“那个……不是的……”
徐明追问道:“不是?那是怎么回事?”
江雨岑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支支吾吾地发出轻微的嗡鸣:“其实……那个……我是……想去看妈妈……”
看妈妈?
徐明楞了一下,连忙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日期。
这么重要的日子,自己差点忘了。
徐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校医大叔在里面,我在这等你,一会儿开车和你一起去。”
江雨岑进入校医室开假条,徐明则是在外面等待。
今天是江雨岑母亲的忌日。
徐明没有自己亲生父母的记忆,只是从小被告知,他们都是公司职员,因公殉职的英雄。
因此,公司将徐明抚养成人,并为他“治疗”失魂症。
徐明则是理所当然地继承父母的衣钵,用他的能力为公司效力。
作为公司福利和医疗机构的负责人江雨岑的母亲一直将徐明视如己出,对他格外照顾。
江博士甚至让经常来探望她的女儿江雨岑和徐明成了好朋友。
当时很多人都说,他们俩比亲兄妹还亲。
徐明最初的延寿强化手术,也都是江博士亲自操刀完成。
对徐明来说,江博士就像是他的母亲,而江雨岑就是他异姓妹妹。
过了一会儿,江雨岑就拿到了假条,一边往外退,一边连连道谢。
“谢谢医生,下午我就回来。”
“小意思,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路上注意安全。”
“嗯,有徐明陪我一起。”
“哦,他也去啊,那没事了,你们俩早去早回。”
“好的,医生再见。”
江雨岑有礼貌地道别,关上校医室的大门,然后来到等在外面的徐明:“假条开好了,走吧。”
“嗯。”
早自习还在继续,学校的楼道上只有他们两人。
徐明走在前面。
江雨岑则是小心翼翼地他保持着三级台阶的距离,紧随其后。
来到楼下,徐明正要朝着校门的方向走。
“等我一下。”
“怎么了?”
说着,江雨岑朝着某物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是徐明刚刚扔下楼的书包,书本试卷已经散落一地,而且基本都干净得像新的一样。
普通的学生生活,从来就不属于徐明,最多只能算是一层对外的身份伪装。
江雨岑将它们一一归拢,整理,然后放回书包里。
此刻,徐明心海翻腾,却说不出一句话,甚至不敢凝视江雨岑的背影。
直到江雨岑将所有东西全部收好,重新回到徐明的面前,带着柔和微笑,将书包递给徐明:“拿着。”
徐明没有接,将头别向一旁:“扔就扔了,反正我也用不上。”
“会用上的!”江雨岑一改刚才在校医室门口的柔弱,笑容中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她将书包按在徐明的身前,笃定地说道“一定会!”
徐明嘴唇抖了抖,勉强抓起背带,将书包扛在肩上,扭头朝着校门走去。
江雨岑紧上两步,追上一些后,继续紧跟在徐明身后两步的距离。
车辆发动,驶向城郊公墓。
由于不是通常意义上祭扫的日子,墓园中的人很少,因此徐明可以直接将车开上山。
杂草和灌木都没有修剪,栽种在墓旁的小树上挂满了枯枝和蛛网。
徐明走在前面,拨开道路,带着江雨岑来到落满灰尘和枯草的墓碑前。
接着,徐明拿出随身的湿巾,和江雨岑一人一张。
“来,我们一起。”
“嗯。”
两人一左一右,开始擦拭墓碑。
逝者的黑白照片上,是一张和江雨岑有七分相似的女性面容。
墓碑上的描金字迹也随着灰尘被拭去而逐渐浮现。
江楚才博士之墓,1975-2018。
她就是江雨岑的生母。
也被徐明视为母亲。
江雨岑拿出纸盘和贡果,放在刚刚擦拭干净的墓前。
“妈妈,我和徐明来看你了,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我很好,徐明他……他也很好……我们都好,都好……”
说着,江雨岑哽咽起来。
徐明则是一言不发,拿来一只已经烧黑,祭扫用的破旧搪瓷盆,点燃黄纸,投入其中,无声地为逝者祈福。
江博士的死,还有江雨岑的未来,就是徐明的未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