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将界娘 更新时间:2017/4/11 13:50:21 字数:4697

-不知名的滞留地-

空并不喜欢这里。

她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灰色地带之中,就像一只卡在树枝上的风筝,既不能乘风而去,也失去了与主人的联系。

恶魔萝莉已经记不得上次得到这样的待遇是什么时候了,人类真是个可怕的种族,仅仅几百年,就学会了这种令人厌恶、却行之有效的方法,将天选者与守护者隔离,又并非完全撕毁契约。

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恶魔系守护者教给他们的,无论是谁这么傻,现在应该已经被人类从这个世界抹杀掉了吧。

好几次,她都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但是每次,恶魔萝莉都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

不光是对于契约回馈的渴求,更多的是对于烈那种复杂的感情。

烈和布莱特,多么像啊。

看到烈,空就想起了布莱特,男人优雅的举止和对于知识的狂热,像是橱窗里的动物标本那样栩栩如生。

她常常想,有了烈,说不定就能找到布莱特,世界上那么多迷失的灵魂,都被困在那个黑暗无光的地方沉睡,唯有相同的灵魂才能唤醒他们。

就这样,空留了下来,作为一个因为技术犯规被罚坐上冷板凳的运动员,默默忍耐着。

——直到她再次感受到了天选者的召唤。

契约之力像一只毫无怜悯的手,粗暴地扯着恶魔系守护者,将她拖向烈的所在。本来应该火冒三丈的空,此刻却想不到要生气,她顺着契约之力钻出了那个乏味讨厌的地方,落入了一个陌生的空间裂隙。

没有上也没有下,没有陆地和海洋,只有蓝色的天空、洁白厚重的云朵。

还有她的天选者。

空感到契约回馈温暖而稠密地覆盖在自己身上,像是柔软的毯子,舒适得让人全身发痒。她轻易地捕捉到契约回归的源头,烈正站在那里,仰头望向自己,棕色瞳孔中蕴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但有一点点、虽然只是一点点的快乐,对于空来说就足够了。

“小布莱特!”她张开双臂朝天选者弹射过去,笔直地扑进青年的怀里,重重将他砸倒。

烈爆发出一声超级不男人的惨叫。

那个总是跟在旁边的小丫头片气急败坏。

黑皮肤的菜鸟天选者伸手想要把他们两个扶起来,而最后,一个陌生的守护者正微微笑着看着他们。

“欢迎回来。”对方说,露出的白色牙齿闪亮到让空感到眼睛酸痛。

空决定把他列为瑟之后最讨厌的人。

就这么决定了。

-GIG会场?肉豆蔻酒吧-

酒吧的门被推开了,形形色色的天选者一拥而入,老妇人和鲁本自然而然地停止了谈话,他再次调好一倍长岛冰茶放在自己的天选者面前。

“祝好运。”天使系守护者说。

“我正需要这个呢。”老妇人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让旁边想要来点酒的年轻人吃惊不已,她用手背擦掉嘴角的酒渍,不耐烦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向门口走去。

当老妇人推开门的一瞬间,处于空间操纵者的敏感她停下脚步,接着又向后退了一步。

一股冷风推挤着酒吧的门板,轻轻碰上的门锁咔哒作响,猛地被风推开,眼前的景象就像块融化的水果糖那样扭曲流动着。

酒保鲁本已经从橡木吧台后跳了出来向自己的天选者跑来。

老妇人睁大眼睛看着那些透明的涟漪,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向前走去,将满是褶皱和老人斑的细瘦手臂伸进了透明的涟漪中。

“吉赛尔小心!”鲁本情急之下喊出声来,但已经来不及阻止老妇人的动作。

他的天选者身体微微前倾,脚下用力,像是抓到了什么沉重的东西,无法靠一己之力将它拉到面前。酒保鲁本此时已经赶到,他也将手臂探进了波纹之中,顺着老妇人示意的方向,摸索着抓住了一条热乎乎的手臂。

是人。

皮肤光滑、肌肉结实,明显是个男性,当鲁本手指收拢的一瞬间,对方的肌肉紧绷起来,手的主人还保持着清醒。

“我的老天,这是——”

老妇人吉赛尔打断他的话:“闭嘴,快点用力拉!”

两个人同时用力,那感觉就像从香槟瓶里拔软木塞子,周围的人用好奇地眼光看着他们两个,但鲁本已经没有闲工夫去在意别的什么。

突然,从波纹的那一侧传来震颤。

鲁本和吉赛尔交换了个眼神,再次加大拖拽的力量,对面的阻力猝然消失,用力过度的两个人猛地朝地板摔去。

天使系守护者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天选者快速翻滚到旁边。

下一秒,砰地一声,三个人叠成一摞掉在了地板上,空间扭曲造成了涟漪瞬间消失了。

“啊我的肩膀……”摔在最下面的人哀嚎。

“快给我滚下来!”夹在中间的少女尖叫。

“大家都没事吧?”叠在上方,穿皮夹克的黑皮肤青年露出一个笑容,很快,他看到了吉赛尔:“嗨,女士,又见面——咦,你看起来年轻不少啊?”

酒保鲁本意味深长地看向吉赛尔:“你……认识他们?”

“就是刚刚迷路的那三头小黑羊。”老妇人悻悻地回答,用头巾盖住了头脸。

该死的,这个三类物太不牢靠了,必须得换个新的,不然身份早晚败露。吉赛尔想。

搀扶着吉赛尔站稳,鲁本看着那三个好不容易站起来,拍打着衣襟上的灰尘的年轻人,忽然觉得,这次GIG大会,绝不会平静地结束。

黄昏时分,正是狂欢的时刻。

所有来参加GIG大会的天选者都已经到来。数百人穿梭在帐篷与帐篷中间,无异于一个小型的社会。

大部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到底来此何处——有军人风范,穿着十分干练,腰间鼓鼓囊囊带着枪支的,一般都是凡尘之眼的成员;而发色诡异,奇装异服看起来特别非主流的,十有八九来自夺灵者。

还有一种人,像是常年呆在办公室里不见天日,皮肤苍白,他们成群结队穿行在人流中,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像是藏身羊群中的鬣狗。即使已经刻意隐藏,他们也无法掩盖自己掠食者的本性。

这些人全都是恶魔系守护者,人数不超过五十,算是历年大会中人数最多的一次。

如果不考虑他们穿在身上的人皮外套有可能是你认识的人,这些恶魔系守护者倒不失为好卖家。他们并不屑于贩卖三类物,拿出手的都是品质上乘的二类物。

有严格组织形式的凡尘之眼的并不乐于与他们交往。

GIG成立伊始,他们本想要驱逐这些食腐动物一样的魔鬼,但当隐修会突然宣布退出GIG时凡尘之眼意识到,作为拥有空间操纵系能力者最少、探索经验最贫乏的一方,如果拒绝恶魔系守护者的参加,他们很快就会因为经验不足而被夺灵者彻底挤出探索空间裂隙的舞台。

毕竟,在所有守护者中,拥有空间操纵能力者最多的就是恶魔系。

而夺灵者一方乐于看到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与虎谋皮。崇尚力量的夺灵者,对于恶魔系守护者持无所谓的态度。只要是强大的存在,不管是天选者还是被恶魔夺取了自我意识的天选者,都是值得尊敬的。

更何况,唯力量派的夺灵者,早在多年以前就开始同恶魔系守护者合作,有些历史悠久的夺灵者家族,甚至有一套秘而不传的方法可以避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恶魔系守护者夺取身体。

就这样,在两方各自心怀鬼胎的合作之中,恶魔系守护者得以配角身份进入GIG。虽然强夺天选者身体的事情时候发生,不过为了下一次交易,他们还是愿意维护基本的和平,如果谁太不长眼了,自然有位阶高的恶魔出手教训吃相太难看的家伙。

本来打算袖手旁观,看着夺灵者和凡尘之眼大打出手的长老会,看到事情的最终结果也是大跌眼镜。不过话已经出口无法收回,再加上对恶魔系守护者的憎恶,长老会干脆宣布拒绝参加GIG,会内任何成员不得已隐修会的名义参加大会,总算是没有把脸丢尽。

到了今天,GIG非但没有令夺灵者和凡尘之眼起龌龊,反而拉近了这两方的距离,在空间裂隙的探索上也起到显著的作用。

长老会对此从来不肯发表任何意见,不过看着他们暗地里重新组织了TDC,并花大力气甄选人才,应该对当年草率行为造成的后果由了最新的认识。

刚刚的风波像是水过无痕,没留下任何痕迹。

酒保鲁本忙于应付来来往往的客人,而老妇人吉赛尔早已消失不见。

没有人想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在GIG,最重要的生存法则就是“不要好奇”。

虽然从来没有参加过GIG,不过两个裂隙追迹者在这个类似“从业者交流会”上被认出来的几率不要太大,特别是烈,想到楚长风说过凡尘之眼的雇佣兵拿乱七八糟的照片当做自己戳飞镖,就觉得人身安全很难得到保障。

眼看那些天选者们开始涌入肉豆蔻酒吧,烈和瑟一边一个夹住兴奋不已的巴布鲁,以最快的速度租下了最偏僻的帐篷,趁着人群涌入混乱之际躲了进去。

“报名处就在阿蒙像的下面,在太阳落下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后,他们会点燃木像。那时候报名也就结束了,所有人会先狂欢一晚,明天上午分组抽签,下午开始比赛。”烈盘腿坐在帐篷里,上身赤裸,瑟用简易急救工具给他缝合肩膀上撕裂的伤口。

巴布鲁看着裂隙追迹者肩头滚落的血珠,暗地里跟着倒抽冷气。

瑟从烈身后冷冰冰地瞄了他一眼,黑皮肤的年轻人立马正襟危坐。

“这是你的推荐书,报名费。”烈把纸片一一掏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接受报名的人让你露一手,你只要给他们随便耍两下就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隐藏实力。”

“好的,没问题!放心吧!我刚刚已经跟莱扎说好了,他很高兴能继续帮我们。”巴布鲁拿过推荐书和纸币,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我一直让莱扎帮忙,不会给修女照成麻烦吧?”

烈眨了眨眼睛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倒是那位客串护士的少女接话说:“不会的。如果你和莱扎相处愉快,卢尔德修女也会感到高兴。”

听完瑟的话,巴布鲁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把所有东西塞进夹克内侧的口袋里小心放好,笑出一排闪亮白牙:“那太好了!我先去报名,回来继续聊!”

说完,菜鸟佣兵挑开防尘帘走了出来。

两个裂隙追迹者沉默了好半天。

“你说……”烈嘴角抽搐着问,“他什么时候能发现,莱扎就是他的守护者?”

灵活地用羊肠线打了个结,瑟剪断多余的线头后才有功夫回答:“一天没签订契约,莱扎一天就不是他的守护者。”

“狮鬃佣兵团到底怎么普及的知识啊?为什么他会不知道这么强大的自然系守护者,如果不是契合度超高,根本不可能与他融合?”

“哦,那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年没有出现和自然系守护者结下契约的天选者了?”瑟懒得理会同僚夸张的语气,专心捏着消毒药棉,把对方肩头上的鲜血和渗液擦干净。

“……呃。大概四十年吧?自从那位女性天选者在非洲遭到谋杀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自然系守护者。”

那场在大猩猩公园发生的惨案,至今也没有抓到凶手,夺灵者和凡尘之眼互相指责,泼出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

隐修会冷眼旁观,却一直没有发现死者的守护者出现在任何一方的阵营之中。

如果并非为了强夺守护者而起了杀意,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普通人之间的谋杀,那一个普通人如何才能绕过守护者枪杀其缔结契约的天选者?

四十年后,这些谜题仍旧摆在那里,只不过已经无人问津。

时间是最温柔的东西,能够让你忘记一切伤痛;它又是最残忍的东西,能够消磨掉时间所有的爱与恨。

“说到这里……”瑟在烈的伤口上涂好消炎软膏,拿起医用纱布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在大家去找你的半路上,我看到了米迦勒。”

“米迦勒石的米迦勒?”

“对。”

沉默了片刻,烈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死了?”

少女一圈又一圈地将纱布缠住同僚的肩背,目光落在他缀满棕色卷发的后脑勺上,不用真知法眼,瑟也能看到烈脸上的表情。

期待、恐惧、忐忑循环往复。

“死了。”她吐出这个词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个残忍的人,“死了有一段时间了,手里还握着米迦勒石,正因为这样,我才能发现他。”

“……是个什么状况?”

“空间裂隙里的怪物,脖子底下有个储藏食物的囊袋,他就在里面。我想他应该抵抗了很久,甚至还用囊袋里的其他生物的骨头挡住自己,虽然最后没能幸存下来,不过米迦勒死得像个战士。”瑟完成包扎,学着烈那样盘腿坐着,她明白对方需要时间消化这些令人难过的消息,也需要时间重整旗鼓。

年轻的裂隙追迹者低下头。

驯火者此刻正保持着手镯的形状静静地环绕着他的手腕。

烈张开双手,看到的是两只属于年轻男性的、肌肉结实的双手,仿佛可以抓住世间一切,再也不是那双小而无力的孩童手掌,挥出去都造不成什么伤害。

他已经用这双手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空间裂隙,用这双手搀扶母亲日渐衰老的手臂,当然也可以救这样握紧拳头,坚持下去。

无论如何,他和母亲,都需要一个结果。

那个消失在空间裂隙里的丈夫、父亲是生是死,如果他还活着,人在哪里,如果他不幸没有坚持下来,那最后的遭遇是什么。

这是烈最后的底线,是他不撞不回头的南墙。

“我不能……”他干涩地开口。

瑟却是每一次听懂了烈的未竟之言那样截断了他的话:“我明白。”

“谢谢。”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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