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裂隙追迹者拿起了衬衫和外套逐件穿上,伸展手臂的时候还有些微痛楚,不过烈已经习惯了。
从帐篷的圆形窗口望过去,天色已经擦黑。
原本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天选者们,正在向阿蒙像聚集,看样子报名应该结束了,但是巴布鲁还没有返回。
莱扎虽然(暗搓搓)地认定巴布鲁将会是他的天选者,不过两个人毕竟没有定下契约,如果这个时候有哪个守护者——特别是恶魔守护者想要强占巴布鲁……
晃了晃头,把适才出现的诡异画面甩出脑海,烈决定还是相信巴布鲁和GIG的组织者一次,毕竟这个大会举办至今都没有发生过类似的大事件,而且作为恶魔守护者最猖獗的非洲大陆,生长于斯的巴布鲁应该不会对那些食腐动物太过掉以轻心。
烈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和楚长风相遇的事情告诉瑟。
“说起来。”
“你一说‘说起来’……我就紧张。”
“其实也没什么。”
“这句话代表了之后的谈话内容我绝对不会喜欢。”
“……认识太久了也不好,想要说什么马上就知道了。”
“还好。人是习惯的奴隶。”
“听?不听?”
有几秒钟瑟很想断然回答“不听”,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把这个太过散漫的同僚噎得脸红,但是出于一种女性特有的怜贫惜弱心里,最后少女还是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好吧,快讲。”
“在咱们分开的时候,我碰到了楚长风。”
瑟双臂交叉在胸口,挑起左边眉毛。
“他当时被锁在一间牢房里。”
瑟右边的眉毛也抬起来了。
“我隔着空间裂隙的交叠点可以看到他那边的所有动静,我出手帮了楚长风……”
“隔着交叠点?”
“事实证明,物理攻击是可以通过交叠点传递的。”烈抓抓下巴,“我打破了牢房的墙壁,让他从那里逃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听了之后肯定不会相信。”
接着,裂隙追迹者将白发巨汉和他那只诡异的女人左手巨细靡遗的告诉了瑟,对方如何溶解了空间裂隙交叠点之间的障壁,还有白发巨汉傀儡一样的非正常姿态,就连女人左手上的金色雏菊指环,烈都比划给了瑟。
“……然后,你们就来了。”喘了口气,烈口干舌燥,抓起一瓶矿泉水,拧开之后一饮而尽。
“你应该多补充一点糖分,把失去的血液补回来。”瑟并没有马上发表评论,而是从镶着亮片的小挎包里掏出两块士力架。
要不是烈和瑟认识了那么长时间,他真的会以为眼前这个少女也是空间操纵系能力拥有者,就这个两个拳头大的俗辣小挎包里,已知装有的东西就包括:两块士力架、一卷医用纱布、一袋消毒棉、一盒消炎膏、外科缝合针线若干、小剪子一把,手机和化妆品这样的东西自然必不可缺,最后至少还有塞进去个钱包。
百思不得其解中,烈又拧开一瓶水,配着略微软化的士力架,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高糖立刻转化为了能量,裂隙追迹者觉得疲惫一扫而光,他抬头看向不断在帐篷里踱步的少女:“怎么样?”
“你是说,那些雇佣兵叫那个人为‘怀特’?”
“在最后的一瞬间,我听见的。当时他们肯定已经意识到死亡临近了。”
“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是夺灵者?”
“为什么是夺灵者?”瑟反问。
烈摊开手:“楚长风是凡尘之眼,抓他的总不会是自己人吧?三巨头里,凡尘之眼可是最有纪律的一个,这点连身为隐修会成员的我们都无法反驳。”
这倒是真的。
作为技术流出现的凡尘之眼,是天选者三巨头之中年纪最轻的,然而也正是因为成立的时间短,比起百无禁忌的夺灵者,老朽教条的隐修会,凡尘之眼反而更具有生命力。在近几年的交锋之中,身为一线的TDC对这个变化有着切实的感受。
可惜长老会不这么认为,即使在唐家没落、亚洲混乱迭起的情况下,他们也无动于衷,像是脑子和身体一起海绵化了。
“如果你祛除掉楚长风的身份判断呢?”
“去掉楚长风的身份?”
“对。他们行动方式,发现你的存在之后的反应,装备,还有和怀特之间的互动,比起夺灵者、凡尘之眼还是第三方力量,更偏向谁?”
——更像凡尘之眼。
事实上,凡尘之眼是三巨头中,最擅长用训练有素的普通人对抗天选者的。
如果说牢房里的人不是楚长风,而是别的人,烈绝不会优先将凡尘之眼的嫌疑剔除出去。即便是楚长风逃跑,屋子里有个看不见的人在能够阻挡子弹,对方的反应都不存在“惊慌失措”这四个字,真正出现恐慌情绪的是两个空间裂隙崩塌时,失重让人撞上天花板这种很难事先进行针对性训练的情况。
这样看来,他们受到的训练肯定包括围剿天选者,以及配合巨汉怀特进行攻击这两项。
但是凡尘之眼的雇佣兵,攻击隶属于同一组织的楚长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短短的几天里,楚长风还搞了个叛变?
要是楚长风站在自己面前,烈肯定要投以一个钦佩的目光。
——如果不是空的破坏力太大,让烈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情绪,他百分之一百二十会长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捣蛋鬼。就算压抑压抑再压抑的今天,他也称得上是TDC一霸,想到楚长风有可能这么不走寻常路,烈的第一反应是“你小子也太酷炫了吧”。
瞪了同僚一眼,不用烈说话,瑟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判断出来,对方已经明白整个事件的盲点在于此。
凡尘之眼,在沙漠某个地方,修建了一处牢房,用来拷打隶属于这个组织、刚刚经历过坠机事件的楚长风,以及一个不知名的柏柏尔人。
这可不像这群直来直去、功利主义阿兵哥的风格。
凡尘之眼具体是什么风格?
参考那位将方石作为能源公布于世的司徒小姐,为了将利益最大化,不惜将整个亚洲天选者界搞得人仰马翻。
“OK。”烈抱起胳膊,“我们都知道,柏柏尔人只在撒哈拉附近活动,最早发现漩涡的就是他们。不过这些人已经在狮鬃佣兵团的帮助下迁移到了更安全一些的地方。楚长风呢,唯一可以想到的联系就是和恶魔系守护者在飞机上的‘亲密接触’。除此之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交集。”
瑟又兜了个圈子:“你私自放走他那次,他就没说什么?”
“首先,我不是私自将他放走,人家又不是罪犯啦;其次,楚长风只说过,他离开了一段时间,现在要回到自己的小组里。”
“有狮鬃佣兵团坐镇,这里还有凡尘之眼的小组?”少女眯起眼睛。
凡尘之眼对外输出的除了科技力量之外,就是它常年培养出来的各种军事人才。他们通过帮助一些战乱国家,获得大笔资金和政治特权。这些带着鲜血的奖品又源源不断地投入了对方石、对守护者、对从裂隙中取得物的研究之中。
在狮鬃佣兵团占据半壁江山的非洲,凡尘之眼显然没什么用武之地,他们也非常识趣的避免撼动隐修会在这片土地上经营多年的强大势力。因此非洲不但是空间裂隙打开次数最贫乏的大洲,也是唯一一个尚未经历过三巨头角力的处女地。
“不,等等。”烈忽然捕捉到了一丝灵光,“楚长风说他是五天前离开非洲返回‘总部’,而漩涡也是在这一周之内才突然出现的。我们才刚刚在吉萨分开不久……”
裂隙追迹者冲着瑟伸手,少女再次将手伸进“哆啦A梦的口袋”里,掏出一份非洲地图,他们把簇新的纸张在装矿泉水的箱子上摊开。
烈拿出马克笔,在吉萨的位置点了个红点。
“毕竟是迫降,吉萨和埃及还是差了不少距离。如果楚长风想要回到自己的营地,必须要乘坐交通工具,靠两条腿是走不回去的。吉萨有很多租车的地方,假设他当天就出发了,以最快的速度向目标地出发……”
“把高速公路的流量也计算进去,节假日可以忽略不计。”瑟掰着手指。
“楚长风比我早离开那里大概两个小时。要到达能够租到汽车的地方至少半天,加上我在医院耽误的时间……”烈嘴唇翕动,很快用马克以吉萨为圆心画了个圆圈,“他能到达的大概范围就是这样。”
少女拿着地图端详了片刻,接过马克笔,涂掉了人口密集的区域,只留下三分之一面积。
“发生地震的地方。”她在圆圈最上方点了个点。
“漩涡在这里第一次出现。”烈顺着经纬度用手指指圆圈上方靠左的位置,“这里是阿伊特?本?杜哈。那个有名的旅游观光点,所有的居民都消失了。”
两个裂隙追迹者的目光交汇在地图上,三分之一没有涂掉的地方、三个墨迹圆点,形成了一块热区,就像是一盒散乱拼图中,第一片回归自己位置的拼片。
他们沉默着交换着眼神。
“而这里,是我们现在的位置。”瑟的食指压在热区中心的靠右的一小片区域。
烈皱眉:“飞机失事、地震、漩涡、还有GIG,全都在这个区域里……我感觉很不好。”
“我也是。”少女皱紧眉头,“我们必须尽快让巴布鲁取胜。离开GIG之后至少可以自由联系TDC总部,让他们进行更详细的调查。”
“还要调用一下卫星。必须看看地震震源和辐射区。”烈叹了口气,“总之,现在看起来绝不是什么小事情了。”
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目光一直粘在地图上,烈不想打扰她的思考,慢慢走到窗边。
天已经黑了,隔着防蚊网,外面的景物都变得影影绰绰的。
裂隙追迹者看了看表,突然意识到距离巴布鲁独自离开去报名,已经过了快要一个小时了。参加GIG的天选者不过400人,其中只有四分之一会上擂台。
就算再多一倍人数登记比赛,巴布鲁现在也应该回来了。
念头刚转到这里,高高伫立着的阿蒙木质雕像在一片掌声和口哨生中猛地燃烧起来,木头上淋了油脂助燃,不消十秒钟,阿蒙像就变作夜空中的巨大火炬,燃起的火焰照亮了半个天空,夜幕边星子让这光芒洗得褪去了颜色,病怏怏地低垂着。
一股不好的预感像烧红的钢针刺进烈的脑海。
“瑟。”他说,“我们最好出去下,不对劲。阿蒙像已经点燃了,报名至少结束了20分钟,但是巴布鲁没有回来。”
“什么?!这么久了!”瑟大吃一惊,她飞快地将地图折叠好塞回挎包,和烈一同跑出了帐篷。
——巴布鲁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报名非常顺利,因为这届来参加擂台比赛的天选者明显增多,报名处的几个行政人员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人他们都给了参赛资格证。
到了黑皮肤的年轻人这里,刑侦人员只是抬头看了看笑出两排白牙的巴布鲁,就在递过来的报名表上盖了戳,接着塞给巴布鲁一张芯片卡。
拿着小小的卡片,菜鸟佣兵巴布鲁心中忍不住的激动。
阿蒙像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大半个营地,每当有微风吹拂而过,就会爆出点点的火星,木头碎裂的琵琶声此起彼伏。
在它脚下,三个擂台静静地伫立着。
狮鬃佣兵团每年也会组织这些,但没有这么大的规模。在他四周,形形色色的天选者摩肩接踵,有的手里拿着卡片,有的和别人低声交谈,也有的站在道路两侧的摊子,买了热气腾腾的食物前大快朵颐。
要不是莱扎正在休息,巴布鲁很想和守护者一起看看这个景象。站在原地欣赏了片刻,黑皮肤的年轻人心满意足地回头往自己帐篷走去。
人潮之中,一具散发着浓郁香气的女性身体撞进了巴布鲁的怀里。
“啊,对不起!”在对方跌倒之前,巴布鲁下意识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柔软细腻的触感让菜鸟佣兵愣了下,视线不由自主地滑向了那位鲁莽女性的脸庞。
那是一张野性而富于魅力的脸,五官线条浓烈,嘴唇鲜润丰腴,就像勺子上颤动的果冻,浅麦色肌肤包裹在样式简单的紧身背心和牛仔裤中,曲线曼妙,富于力量。
“没关系。你也救了我不是吗?”她重新找回了平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巴布鲁顿时觉得脸皮发烫,甚至忘记松手,对方似乎也没有被冒犯的感觉,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臂。
两个人在阿蒙像的光芒下,默默地注释着对方,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仿佛变成了永远。
感觉握在手里的胳膊微微转动了下,黑皮肤的年轻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吗,他连忙放开了手。
“抱,抱歉。”
“不用说对不起。”她完全没有被冒犯后的愤怒,反而伸出手挽住巴布鲁的胳膊,“我叫米歇尔,你呢?”
“巴布鲁。”
米歇尔大大的杏核状眼睛眯了起来:“你一个人吗?”
感觉到女性曼妙的身体贴着自己的胳膊,巴布鲁整个人紧张地僵硬起来。在他的生命里,大多数女性都像自己的母亲或是泽拉塔塔那样以女性领导者的形象出现。
倒不是说这些人没有魅力,但她们都不像米歇尔那样充满了火辣的荷尔蒙,站在这样的女人身边,不论是什么样的男人都会心情紧张、手心出汗的吧。
“我?哦。我和朋友约好了在帐篷里汇合。”
微微露出失望的表情,又很快掩饰过去,米歇尔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巴布鲁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你回去吧,狂欢马上就要开始了。”她放开了黑皮肤的年轻人,“逆着人潮往回走会非常困难的。”
这是个很实用的建议,巴布鲁下意识转身往帐篷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转回头,看到米歇尔落寞地站在原地,仰望着熊熊燃烧的阿蒙像。
火光之下,她高挑的身材被衬托得格外纤细和娇小,就像是一件易碎物品。
巴布鲁心中突然涌上来一股责任感,任凭这个女人独自呆在这里成为了一个薄情寡义的选择。
——只要把米歇尔送到她的朋友身边,我就回去找烈他们,应该没问题的。
他下定决心,脚跟一转,走向了米歇尔,悄无声息地与她并肩而立。
过了片刻,米歇尔才发现巴布鲁,她吓了一跳,跟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嗨。”她说,“又是你。”
黑皮肤的年轻人带着点羞赧说:“对,是我。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护送你到你的朋友那里。”
“朋友?不,我是一个人来的。”
“参加擂台吗?”
“当然不是,打打杀杀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我只是来竞拍一些二类物的。”
“有收获吗?”
“还好。你呢,有收获吗?”
挠了挠鼻子,巴布鲁努力压抑住兴奋,免得自己像是在无耻的炫耀:“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刚刚报名,明天要上擂台的。”
米歇尔挑高了眉毛,惊讶地说:“你要进入空间裂隙吗?”
大部分上擂台的人最终目的都是独占进入空间裂隙的先手,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是为了在擂台上锻炼自己,增加实战经验,后者多是游离于三巨头之外的“无党派人士”。
“你不想进去看看吗?”巴布鲁歪头。
“怎么不想!”米歇尔瞪大眼睛,“只不过我的实力不够,也没有那个闲钱去雇凡尘之眼或者狮鬃佣兵团带我去。能在GIG买点三类物就已经是极限了。真羡慕你们这样有能力的人!”
“我带你去”这句话差点从巴布鲁的嘴巴里脱口而出,好在他想到自己是在执行任务。黑皮肤的年轻人对米歇尔的感觉固然有年轻人的冲动,但更多的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古道热肠。
他接连经历了好几次惊险刺激的事件,天选者的世界刚刚向他打开,面对处变不惊的烈和瑟,巴布鲁总感觉自己是个大惊小怪的菜鸟。而面对米歇尔,他似乎变成个富翁,有车载斗量的东西可以同对方分享。
“等我这边的事情结束了。”黑皮肤的年轻人斟酌着字句,小心地不要泄露任何讯息,“我们可以试一次。呃,我是说,一起进入空间裂隙。”
“你说真的?”
“真的!”
“天哪!巴布鲁,你太可爱了!”米歇尔大叫一声扑过来抱住巴布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抱住年轻人的肩膀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菜鸟佣兵吓了一跳,扎手扎脚站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该搂住还是推开对方。
看到他窘迫的样子,野性美女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再次挽住巴布鲁的胳膊:“来,我请你喝饮料!柠檬茶怎么样?”
“不,不用了!”
“别客气!”米歇尔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带着黑皮肤年轻人转入一条巷子里。
说是巷子,其实就是几个帐篷中间的走廊,这里虽然离赛场不远,却格外僻静。走廊两旁的帐篷中已经点起了灯,能看到里面人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动。头顶上,巨大灯泡投射下来的光芒,足以将走廊两侧的摊贩照得清清楚楚。他们看到米歇尔和巴布鲁走进来,和看到小羊羔的恶狼没什么两样,那些原本百无聊赖的摊主纷纷站起来大声吆喝着。
巴布鲁草草看了一眼,发现这里除了酒之外应有尽有,大堆大堆的香料,黏糊糊的椰枣,卖茶饮的摊子旁边就是卖夹肉面包的,浓郁的肉香和茶香伴随着微风钻进黑皮肤年轻人的鼻腔。巴布鲁忽然意识到,自从他们离开了失踪佣兵团的营地,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
他和烈都是大男人可能还无所谓,瑟看起来完全是个娇弱的小姑娘,应该早就饿了吧。
想到这里,巴布鲁不再拒绝,跟着米歇尔走进了小巷中。
她掏出纸币递给摊贩,皮肤黝黑的摊主念念有词的夸奖着自家的冰镇饮料,他从身后的半人高的铁皮桶里倒出两杯冰凉的琥珀色饮料放在桌上,拿起手边的玻璃罐舀了几勺看起来像蜜渍柠檬果酱的东西倒进塑料杯子里。
“请,请。”摊主用口音浓重的英语说。
巴布鲁迟疑了下,米歇尔像是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飞快地拿起一杯,凑在嘴唇边豪迈地嘬饮了一口,带着冰碴的饮料让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哇哦。”过了足有七八秒,她才能把嘴里的柠檬茶咽下去,又哈出一口冷气,“你一定得试试,超级好喝。”
女孩生动得好像一幅画,无论是怎样礼貌的拒绝都显得十分残忍。巴布鲁腼腆地笑笑,伸手拿起了另一杯柠檬茶。
带着冰碴的茶水滚过舌尖,冰冷之后的第一个感觉是甜,柠檬清新的香气溢满口腔,那种惬意的感觉让巴布鲁眯起了眼睛。
当他咽下第一口柠檬茶,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那股子甜忽然变得猛烈起来,直捣舌根。黑皮肤年轻人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挥出手中的塑料杯子,米歇尔机警地后退,闪过了这次攻击。
好甜。好甜。太甜了。
巴布鲁的脑子发懵,眼前阵黑阵白,所有声响都变得空茫遥远,他伸出手想用手指掏挖喉咙催吐,一只手迎上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米歇尔。
透过昏茫的视线,巴布鲁看向米歇尔,没有了火光渲染,这个女人似乎变成了和几分钟前完全不同的模样。
米歇尔的真实模样曾经像是包裹在虫茧中,现在破壳而出——完全不像人类的有节四肢,整个头部布满紫色复眼,脸部下方不知道是口器还是嘴巴的针管样东西颤动着。
巴布鲁晃了晃脑袋,那个丑恶影像并未随之消失,反而更加真切。
“你是……恶魔……”他张开嘴,吐出的声音是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干涩。
“不,”恶魔系守护者说,“我是你。我将变作你。成为你。取代你。”
在非洲,作为一个天选者所学的第一课就是:如何防备恶魔系守护者。
这片大陆未开化之前,自然系守护者比比皆是,他们钟爱这群载歌载舞的小泥人,愿意给他们提供庇护。
但是富饶的土地、一尘不变的农耕生活却毁于白人殖民者侵略,也曾经有自然系守护者想要奋起反抗,但是他们的力量终究不能扭转时代的变迁。
大量精锐被奴隶贩子劫掠到美洲,种族之间的屠杀一波接着一波……多年之后,“文明”改造了这些黑皮肤人类的生活习惯,歌曲不再用母语传唱,年轻人背上行囊去城市讨生活,战士出征前的仪式变成了表演,向神明祈雨的舞蹈徒留形式。
不知不觉间这片土地成为恶魔系守护者的狩猎场,在非洲,天选者家族的婴儿存活率是整个世界最高的,但是顺利长大成人、成为拥有守护者可以独当一面的天选者,在这里却是需要格外认真细致才能完成的任务。
在最黑暗的时期,每对父母都因为种族仇杀和干旱引起的饥饿疲于奔命,天选者家族的新生儿每降生十个就有一名收到恶魔系守护者的侵害,并因此夭折。这样的情况直到卢尔德家族来到非洲,才有了实质性的改变。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天选者早已与恶魔系守护者达成了协议,不再肆意攫取人类躯壳。
有什么不对。
大大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