兢兢业业的夫差果然就中了那美人计,动不动就抽调时间去见西施。
大夫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就是没有任何办法,那太宰子否就是一直推三阻四,生怕他闯进去打扰吴王力一样。
可是现在守着这破湖的北岸还有什么意思呢?夫差一心向北,完全没了进军楚国的雄心,还招惹了齐国,伤了一直以来的盟友晋国的心。
这都是子否的阴谋啊!
现在孙将军突然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军队更是无人监督和管理,自己就好像是被囚禁在这一亩三分地,完全动弹不得。
“不过还有一个方法!”
一心为吴国着想的子苏,内心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
齐国,下邳。
这里是与吴国交战的最前线,数百名持戈以待的齐国士兵正在这里巡逻。
与吴国热爱捕鱼和纵歌的风俗截然相反,齐国反而主营盐类这种或不可缺的战略资源,整个大周朝的商贩都经过这里,往着薄姑而去。也有不少的商贩选择就此摆摊,所以这里到处都充斥着商铺的粜籴声。
一头白发的子苏带着儿子,就这样匆匆地交换了文书,迎门而入。
看着此间的繁华,就连身为使者的子苏也不由得一阵心动。
是啊,别人越来越繁华,而我,不仅太宰没当好,大夫也保不住,只能做这一个小小的使者了。我吴国近年来穷兵黩武,已是早已是民不聊生,更不要说已经是男丁难觅了。
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这并不意味着任何一个君王会将自己心爱的臣子用来通知宣战。
当夫差派他去的时候,子苏便执意带着自己的儿子封了。
“大王!”子苏匍匐一礼,略带恐惧地看着左座上的子否,“此文书一旦告知给了齐国,臣担心自己会遭到不测,所以希望能够带着自己的儿子一同前往,就算半路上死了也能继续为大王效力。”
“善。”
夫差近年来天天去找美人,求而不得,反而郁郁不得志,身体也开始日况愈下了。如果此间再不能完成他的雄心壮志,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必须要快,无论以什么代价!
子苏的这个提议就非常好,万一他死了,他还有他的儿子帮忙把文书带回来,那么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开战了。
“封儿啊!”
白须在湖风中微微飘逸,子苏的一双老眼已然昏花。
“我在这城里还认识一个老朋友,你以后就住他家,听他话,好好长大吧!千万不要想着为相!要享受生活,一个人好好的活着。”
“父亲!”身为儿子的封儿岂能不知子苏在想什么,死命地抱着子苏的大腿不肯撒手。
“封儿自知交接通战何等危险,但求父亲大人提携一路!”
“不。”子苏笑了,笑得无比虚弱,“你父亲我,一生光明磊落坦荡荡,就算是倒行逆施,也要为君王献上战书,就算的转述,来路不明,抱怀恶意,那也是我此生也是要去偿还对吴国的债孽。”
“可是你不一样。”子苏捏着封的手,“你是干净的,纯白的,无暇的!你不用去叨扰那么多,你只需要过好你的小日子,长大之后找个姑娘,好好地过下去!”
马车来了,里面只是一个下人,很显然朋友是不可能专门过来见他的,因为很快两国就要交战了。
封儿,我没后悔做你的父亲,我要在吴国为自己添上最为光辉的一笔。
齐王拿了仆人端上来的文书,看了两眼就扔到了地上。
“如果他换成是我,估计早就先把盐粮给断绝了!”齐王不屑道,“你知道吗?我齐国为什么不怕那百万雄兵,金戈铁马?那正是因为我国商贾繁茂,奇珍亦多,我靠的不是自己的兵,而是商人们的兵。大家都希望生活在繁华的国度里,而不是那些战乱的世界,他们有他们想要的保护的繁华,而你们呢?!”
乡愁。
子苏知道答案。
但是他说不出来,因为现在夫差已经完全背离了本心。
齐王没有杀他,就像楚王根本没有专人设卡一样。
那是一种强者才有的自信,自信子苏很快会在吴国被他的大军杀掉。
子苏回来了,没有人会正眼看他,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方士。
但是夫差多看了他一眼,因为刚刚子否对他又附和了一句。
肯定是什么谗言。
“子苏,你好大的胆子啊!居然儿子被留在了齐国当质子!”
“这是不忠!”
四个字在子苏的脑中回荡,震颤得发麻。
“臣对大王……忠心耿耿……愿意以死,换取大王的信任。”
夫差着急去看西施,信口一张:
“那你就去死好了。”
士兵马上就走了上来,架住了子苏。
“大王!”
“臣只有一个要求,请大王将我的头挂在城门北方,我想看见齐军——”齐军会大败吴国,甚至灭了吴国……
话未尽,手起刀落。
头颅孤零零地滚到脚边,夫差在离开前,终究还是补充了一句。
“先把他拖出去吧,太宰你麻利点解决此事。还有,依他的,挂在城门口,我会让他看见我大败齐军归来的样子!”
子苏的确激将了夫差,但是他清楚这番并没有大用,只要子否不除,这吴国就根本没有胜利的希望。
与其这样屈辱的无意义的挣扎,还不如快点看到吴国的破灭,好了却他对吴国无处安放的忠心。
子苏死了,夫差也就没了找美人的心情,直接起兵准备攻打齐国。
孙将军也才刚离开三年,吴国的兵器还是列国的顶尖,吴国战术还是列国的顶尖,只要他夫差亲自出马,然后第八剑插在临,第九剑就插在那九鼎中间,他就是天下盟主!
“大王,您还没拿您的兵器!”太宰子否毕恭毕敬地将落满了灰尘的木漆盒送了上去,然后帮忙拉开了盖子。
夫差矛就睡在里面,沉静地一如既往,等待着装上矛杆,挥师中原。
矛的杀意还在,吴国还没有断绝气运!
举起长矛,背负双剑,夫差的少年又找了回来!
“随我杀!夺取盟主之位!”
回应他的只有整齐划一的一个字。
“杀!”
乡愁是什么,是看见故乡火光临天之后,全民草木皆兵。
那保卫繁荣是什么?是商人们看见自己的财富即将被断绝,倾其所有,主动入伍,自己希望国家能够保护家庭的周全。
一个先要国破才能有,一个只要被影响了就会吵醒。
夫差吵醒的不是小猫小狗,是一头躺在泰山岳顶上老虎,一头占山为王的老虎!
悬在空中的夫差矛,静得出奇,因为她根本没有听见任何一句饱含着杀意的话语。
这些士兵们着急着回家种田,他们还欠着税收没交,他们的粮饷还不够走到上翎的量。
她只是在仓库里待了一觉,本来蒸蒸日上的吴国,却已经翻天覆地了。
也许她不应该睡,不能沉睡,她也要一直盯着吴国,不能让它覆灭了。
虽然齐国是夫差招惹的大敌,但是她清楚齐军也能破灭吴国的道理。
她还是不能气馁,即便此战,师出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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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好啦,很快你就能看见越王宫了!”鸠浅坐在一片小舟上,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突然平静下来的勾践剑,他以为神兵紧张了,就应该擦拭一下。
对岸的杨柳边上是人影绰绰。
“是不是要开战了……”
“那当然,仲叔为此帮委操劳了多年,今天就是要验收成果的时候了。待会儿上来你还得多帮人委陪衬陪衬,我有点不熟练。”鸠浅才当了几年的王,其中一大半时间还全待在吴国。
他的身上,养尊处优的肌肤不见一片,全都是被体力劳动弄得粗糙的斑驳。
“累了,就休息。醒了,就睡觉。”勾践剑别过头去,躲开了鸠浅的双手,“你的状态还要让我来发挥,那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渴望的是跟神兵战斗,你到现在都没拿过我使用过我,这是你的原因还是我的缺陷?”
“……”
鸠浅直到下了船,勾践剑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倾巢而出的吴军怎会留守后方?很快鸠浅就率兵收复了越国,直逼吴都而来!
夫差到此时才明白子苏的用意,恍然大悟之下只能草草带兵回援。
此时的情形,一如当年的父亲一样!
前有越军,后有齐军,他现在只有守住坚固的吴苏城一个办法了!
“终于,终于来了个神兵!”勾践剑兴奋地大叫。
“在他手里?”
鸠浅虽然心生狐疑,但还是愿意一战。
“大王,齐军来报!他们说只要淮河以北之地种橘子,您大可以安心围攻吴国都城。”
“甚好!”
鸠浅独自跃马而下,走到了城门口。
“听闻吴王神兵在手,为什么不与我切磋一场?只要你赢了我,我的部队马上就可以离开。”
这也是绝对的自信,这场是生离死别、你死我活,别无选择,但是他就是可以自信能够。
“那就来试试!”
夫差矛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杀意,却是无比地脆弱不堪,徒有其表。
“来吧!”
鸠浅干了多年的力气活,此时挥剑,却是觉得一阵轻松写意,仿佛练习了许多年的剑一般轻盈。
挥剑,劈!
夫差直接长伸而扫,打偏了鸠浅的位置,扑了个空。
再刺,还是够不着就被弹开了!
“我说到底,我还只是个衣鲜亮丽的礼器啊……”
勾践剑的语气明显从兴奋中降了一份。
“对方气势明显降低了,是时候取胜了!”夫差矛一字一句的说着,仿佛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一样。
因为直到现在,她一直在思考存在着的目的。
到底,现在的她,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存在下去的呢?
思考过程中的行为,都是印象中的方法,却再无哪怕一分的清暇。
又是一劈!
多年的操劳以及分心,疏于武艺的夫差终究还是架不住鸠浅力大无比的攻势,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
“呼呼……”
他绝望地喘着气,完全没了斗志。
“虽然赢了,但是太简单了,完全没有成就感啊喂!”勾践剑明显还是不过瘾,不停地嚷嚷着。
“我输……了,你进去吧,现在没人会反抗你了……”夫差已经明白了一切,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一切来得都太突然,就连夫差矛都没熟络好。
“当年你留我一命,留我会稽。”鸠浅蹲下身子,看着夫差,“今天,我也要留你一命,留你苏城。”
说着,他站起身,背过手去。
“我不需要你当奴隶,我以后也不会需要奴隶的帮衬,我要封你当这里的东海城主,我要你,跟我一起去看这天下的珍馐美馔!”
这是当年夫差跟鸠浅坐在同一车所聊,却是一人站着驾车一人侧卧休憩。
现在,仍旧是一人站着,一人躺着。
“起来吧。”鸠浅换过手来,伸出了右手。
“来了,来了!是新的小弟要来了!”勾践剑的叫唤声越来越大。
“别想了,我人老了,还沉迷美色,当不了一个好的臣子……只是现在有点亏欠……”夫差抬头仰望,看到了依旧挂在城门口的子苏,怒目圆睁,犹如当日。
“我终究还是错付了啊……”
“我就一件事,进去之后,子否留不得。”
“我知道了。”
鸠浅点下头,抬起来时,却发现夫差已经举矛自尽了。
夫差矛就这样顺着他松开了的手,缓缓撞到了鸠浅的脚下。
他深吸一口气,窥见了后面的亲卫一一殉死,终究还是没走进城门。
“把武器捡起来,按照大公礼制葬了……我明天要去楚国。”
「鸠浅不留梅里都,吴王夫差不降,与左右自刎姑苏山,吴国终亡。」
夫差矛再也不用说话了,以后再也没人跟她说话了。
勾践剑也逐渐开始忙碌了起来,作为漂亮的礼器,她还有更多用途要用。
黑布蒙上了眼,鸠浅就这样带着宝贝们,带着浩浩荡荡的陪嫁队伍开拔楚国。
鸠浅送的是自己的女儿,跟自己的盟友楚国永结同好,楚王还年轻,肯定是用得上这些兵器。
兵器摩擦的窸窣在耳畔飘过,犹如安眠曲一般,令人犯困。
只要再睡一觉就好了吧……
下次睁眼,还有人会用着我吧……
就这样,晚安——
「前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