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康王朝,承天殿内。
群臣百官按次序站承天殿内。
“臣请治左丞相张墨之罪!”
“臣附议!”
“臣附议!”
“臣……”
大康王朝以左为尊,左丞相张墨即为百官之首。理应统领百官,调和政治。
而此刻,张墨沉默的站轩陛上女帝在左手方位,站在群臣的最前方。相较于其他仿佛走路都是佝偻着的大臣们,张墨挺拔的身躯显得格格不入。
“肃静!”
随着女帝身边女官的高呼,那些进言的大臣们停下了自己的动作,都躬身沉默。
承天殿内,顿时寂寥无声,哪怕是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也能够被听见。无言的压力在这宫殿之中蔓延。
过了许久,高高在上的,坐于自己的帝座之上的女声终于响起。
这是即为好听的声音,可让人得到的第一感受却并非是悦耳,而是——
威严!
绝对的威严!
大康王朝至高权力的掌控者,不同于对方十年前登基时候略显稚嫩的模样,而是真正的充满了天子权威,独断乾坤的威严。
“张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张墨平静的看着那王座之上的女帝,她的视线此刻是如此的平静,就像是一汪深潭,让人清澈,却又让人不能看到底。
他不由得想起来自己最开始见到女帝时候的模样。和那个时候不同,现在的她已经是有一个合格的君王了。
可君王……
臣子如此注视女帝,是最大的失礼。
可是没有人敢提出质疑。
女帝能够顺利登基,和这位张丞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张丞相在朝堂上拥有的力量,如果可以,其实官员们不愿意得罪这位丞相。
女帝背叛了自己。
不,应该说,这位女帝背叛了她登基之初的理想。
新政——大概是执行不下去了。
毕竟,这位女帝大概已经察觉到了,任由新政继续下去,她自己的权力会被削弱,她在格自己的命的事实。
“陛下天心在握,乾坤独,臣,无话可说。”
仿佛吞下世界上最为苦涩的果实,张墨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他当然可以抵抗,作为大康左臣,若是他要在朝堂上斗争,这位皇帝陛下未必能够处理自己。除非她想要大康内乱。
制衡的手段有很多。但这个时候,张墨觉得自己累了。
穿越到这个世界十五年,他从未觉得自己像是这样劳累过,不管是修行武功,还是钻研政事,亦或者复刻原来世界的工艺……他都从未觉得如此劳累。
他深切的知道,自己最忠实的合作伙伴,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为信任的人。觉得可以和他一起改变世界的人,已经变了。
屠龙者终将成为恶龙——这种话已经听过无数遍。可是又如何呢?
当女帝真正掌握了她自己的权力,她便深刻的意识到她有多么不能失去她的权力。
她总不能格自己的命!
在推行新政之前,张墨想过这个问题。
可最终,他还是觉得,女帝会一如既往的,为百姓着想,为天下众生着想。就像是对过去鱼肉百姓的官员动刀一样,她一定不缺乏壮士腕骨的勇气……
答案就摆在自己的面前。
群臣如此弹劾自己,他们不害怕吗?
无非是有更加庞大的势力在背后支持。
在这大康王朝,比自己更加庞大的势力是什么?
只有在那轩陛之上的女帝。
他的回答大概让女帝很是满意,那绝美的面庞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张爱卿,新政之事暂缓,人难免犯错,你于国有大功,朕不会处置你。”
他张墨圣眷何浓?以至于陛下竟然在如此朝会上直说“朕不会处置你”?
张墨拱手:“谢陛下圣恩。”
朝堂之中紧张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几乎可以说力挽天倾的丞相屈服了,他所推行的新政将要停止。
有些人已经敏锐的意识到朝堂上风向的改变。或许,陛下接下来会继续削弱这位张左丞的权力。
“臣,有本要奏。”
然而,轻松的气氛尚且未能传递到每个官员的身上,紧张和压力却又一次袭来。
因为要奏本的,仍然是左丞相张墨。
沉默再一次在承天殿内蔓延。
“准奏。”
张墨可以见帝不跪。这是女帝赐予他的特权,亦或者说,这是他早期和女帝定下的约定。
他头一次的跪在了女帝的面前。
那挺拔的躯干仿佛弯曲了许多,不再有过去的气势,他缓慢而坚定的摘下了自己的官帽,官员们瞪大了眼睛。
年仅三十二岁的左丞相——他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答案,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做的事情,可是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陛下,臣在五年前的河西之战中,受了暗伤,寻医多年未果,以至于今日,时时觉得精力不济。思维混乱,以至于昏晦不堪,犯下大错。臣,乞骸骨!”
是的,他打算辞职了。
三十二岁,对于一个男人来讲,应该算是精力最为旺盛,事业正处于上升期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站在了大康权力的巅峰,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缩。
按照惯例,按照政治上的潜规则,应该是“帝不允,再辞,帝再劝,未果,乃辞”。
按照道理来说,女帝这时候应该说好话,劝张墨留下来,然后再来两三次,最后无奈让张墨离开朝堂,等到需要用人的时候再启用。
但是女帝看见了张墨的眼神。
她本来以为她会看见不满,会看见愤怒,会看见不甘心,会看见痛苦——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她只看见了一种漠然。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知道张墨在做什么。他这是,对朕失望了吗?
可是,是张墨在用刀割自己的肉。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却又怎么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女帝实在是没有心情和张墨玩那种政治游戏。
沉默实在是持续了太久。
最终,在“正元十年”,大康王朝左丞相乞骸骨的奏章,得到了女帝的应允。女帝赐他“忠武侯”允他辞官回乡。
这件事情在大康朝堂上引发了巨大的震荡。
张墨带了很多人,家丁,侍女,浩浩荡荡百来人,开始游历大康的山水。
他打算看一看这个被自己治理过的国家——仔细看看过去那些自己未曾注意的风景。这些年他似乎错过了太多,只想着做自己的事情,想着扶持女帝,想着革命,想着重现自己原来世界的荣光。
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结果,他好像想得有些太多了。
人不能革自己的命吗?
想到女帝,他仍然不免叹息,好在,女帝大概是清楚他的心意,果断的放他走了,不然到时候闹得多难看?那样不好。
“老爷,这瀑布可是老爷您当年提过词的地方,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天底下也只有老爷您这等人能够写出来这样的诗句了。”自己的管家洪伯看张墨兴致不高,于是说起了当年的事情。
张墨看着眼前的瀑布,他随后说:“我抄的。”
“老爷您……何必自污呢?”
洪伯只觉得心里难受,他知道自家老爷之前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是如何的改变这个世界。
“我不是自污,这真是我抄的,当初如果不是非要让我上去顶别人的文斗,我也不会抄诗,没办法,如果不抄诗,国灭身死,我也不想做这种事情,你看我像是那些官员一样写两首诗酒天天写吗?我这就是抄的。”
如今卸任,有些话就可以实话实说了,还是左丞相的时候,有些话就不能说,因为那个时候他象征的东西不一样。某种意义上,他当时象征大康王国的颜面。
“辉山瀑布……”他露出怀念的表情,当初大康就是在这个地方,和隔壁大安进行文斗,他也没办法,只能当了一回文抄公。在这里获得了文斗的胜利,用得就是诗仙李白的《望庐山瀑布》。
不过,那一场文斗的胜利并不能说明什么,国家和国家之间不讲信用是常有的事情。后来仍然是和大安打了一仗,才换来了真正的和平。
大安……
张墨摇摇头,那没有什么意义。
既然大康女帝会过河拆桥,排斥新政,那么大安的皇帝也是如此,别的王朝的皇帝都会如此,没有人会蠢到把自己的权力交出去。他曾经也以为女帝会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人物,他也曾经以为女帝会开创新的格局。
将这个封建的时代迈向未来。
但是他错了。女帝不是那样的人物。
那么自己要做吗?
自己要亲自掀起革命吗?
他将在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甩出去。
他累了。
非常累。
在这个世界奋斗了漫长的岁月,最后得到的结果让人觉得可笑。
是时候休息一段时间了,至于之后要做什么……
他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如果这个世界还不错的话,如果大康自己还觉得过意的去的话……那就什么都不用做,当好他的忠武侯。若是不好的话……
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