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沫设下了陷阱。
人性经不住考验，当你决定考验一个杯子的硬度的时候，那么它就注定要破碎……这个说法有没有道理？当然有。
但那涉及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考验者本身的心灵是否能够被得到满足。
就譬如说三顾茅庐的典故，为什么是三这个数字很微妙，为什么不是诸葛亮沉迷于被他人邀请的优越感当中，五次，六次的考验，最后始终不出山？
某种意义上来讲，考验是应该存在的。
不考验，如何知道人的内心？依靠相信吗？
人们更加需要的是，把握考验的尺度。
给一个人一两银子，他经受住了考验，然后就给一百两，一千两，一万两？这是铁了心的要看到自己内心中渴望的结果才那么做，往往在考验的过程中，就已经丧失了人心。
若是你决定要考研某个人，那么设下自己的底线，对方通过了就坦然的相信别人，坦然的承认别人经受住了考验。否则，那就是为了打破杯子而进行的考验。
这是张沫最后的考验，涉及到她生死，她命运的考验，名为楚铭的男人，到底会怎么样对待自己的考验。
当自己告诉他自己可能是张左丞妹妹的身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价值以及可能给他带来巨大危机的时候——
其实说是考验，也并不正确，张沫只是想要知道这个男人的选择，若是他打算把自己交给朝廷，换取功勋或者财富，张沫也没有什么怨言。
毕竟，楚铭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这也算是对救命之恩的一种报答。她不会因此就去报复之类的，那是小人的做法。救命之恩，就算是把性命又给出去，又如何呢？
所以这也不算是考验，仅仅是张沫想要确定。如果楚铭愿意让自己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如果楚铭愿意帮自己保守秘密，那么她就会开始拿出一些正儿八经的东西来帮助楚铭，让他的势力一步步强大下去。
如果楚铭想要把自己交给朝廷，交给女帝，那张沫也完全接受，无非就是重新和女帝对面——而如今，自己变成了女孩子，就算是想要重新得到左丞相的官职，那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按照女帝的性格，多半会让自己担任她的女官，当然，她不会太放心自己——那是后续的事情。
无论楚铭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张沫全都接受。所以，这算是考验，也不算是考验，从楚铭自己来看，大概是有点像考验吧？
“张姑娘……”
楚铭沉默着进行思考。
张沫并不着急，她知道这是需要思考的事情，她知道这是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她也并不指望着楚铭在这个时候就给出答案，他甚至还可能要和家里人商量，在那之后再给出结论。
所以她并不催促，只是平静的坐在凉亭中，看着假山上的青苔。
少女静默的坐在凉亭中，凝视着假山，她此刻给人的感觉就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离得很远。楚铭甚至感觉，倘若是微风吹过，这个少女就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会随着风飘散。
浩渺和高远。
楚铭不自觉的伸出了手，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张沫的手腕。
少女那诧异的，不太理解的，以及有些娇羞的面庞将楚铭拉回了现实，他骤然意识到了自己举动的失礼。
下意识的就要放开手，可是——
他却更加抓紧了少女的手腕。
“楚公子！”
张沫有些慌乱，楚铭的功夫绝对不弱，而如今锻炼尚未见得任何成效的张沫不觉得自己能够从楚铭的手中挣脱，他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是打算在把自己送走之前狠狠的享用一下自己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之前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当时是觉得以身相许这种报恩方式也算得上是传统的保留节目。是经典的王道并且不会犯错的操作。
从左丞相的角度上来看，她觉得没有什么问题，甚至之前在想自己要不要主动提出来看看楚铭的反应。
总是欠别人的恩情让人心里很难过，搞得好像自己是有恩不报的小人一样。
毕竟，她本身帮助楚铭的目的就不单纯，是为了让楚铭能够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发动革命的人才这么做的。
报恩则是另外一回事儿，她对现在的容貌和身体还是颇为自信的。
可是当她自己幻想到具体画面的时候，她就受不了了。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楚铭抱着，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发现自己内心中难以遏制的抗拒。
自己现在是女人——她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内心中地方那种抗拒感恐怕没有办法被抹去，想象都尚且不能够被接受，更何况实际的呢？
可如果楚铭要硬来，她也就只有在心中默念经文，让自己保持心如止水的心境，恐怕才能够接受下去。
“张姑娘！”楚铭喊着张沫，然后拉着她的手臂，让她更加靠近了自己。
这人！真的打算来啊！
意识到了楚铭的想法，张沫于是放弃了抵抗，从心理上来讲，她是想要抵抗的，但是人不能总是顺从自己的本能办事儿，所以理智上来讲，她放弃了抵抗。
像是她这样的人，总是大脑占据高地，所以她能够很好的用理智来控制自己。
看着楚铭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马克思说不被观测的东西就不存在。
那么只要自己观测不到楚铭，就可以当做楚铭不存在。
然而，楚铭并没有亲上来。
张沫又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楚铭那有些激动却又充满认真的表情：“张姑娘，请你留在我的身边！”
嗯？
说实话，张沫个人虽然是很期待楚铭给出这个答案，却又不曾真正的觉得楚铭会选择这个答案，毕竟，楚铭家里背景再怎么大，能够大得过女帝吗？
他家里人甚至让他揭皇榜试图当一个官，可见他们对官员和权力的渴望，若是能够把自己上交朝廷，那么至少也是个六品官。
对于这样的家族，这到底有多大的诱惑，想必不用言说。而把自己留在身边的风险，又多么巨大，张沫也觉得自己不用描述，毕竟楚铭是聪明人。
可是他还是这样选了。
短暂的愣神之后，张沫平静了下来：“楚公子，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打算这么做吗？利弊之类的，想必不用我多说。”
“如果张姑娘你走了，那我肯定还会亏钱的。我是因为张姑娘你来了才开始赚钱的。”
这个借口真的很拙劣。
“楚公子你现在就算是没有我在身边，也可以赚钱吧？”张沫目光灼灼，她现在对楚铭产生了一些真正的兴趣，于是她变得充满了探究的欲望，“更何况，楚公子救我一命，教导你赚钱，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是楚公子应得的。些许的经商技巧，又何足道也？”
楚铭的反应也是飞快，他没有直接回答张沫的问题，而是反问张沫：“莫不是在张姑娘眼中，我竟是那等挟恩图报之人？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知施恩不图报，唯心安耳，若是当日，看见张姑娘而见死不救，恐我一生都难以安眠。心中会浮现出张姑娘的影子。”
“楚公子这话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冤魂厉鬼似得！”张沫不满的说。
楚铭于是笑道：“要是我不救，张姑娘可就真成了冤魂厉鬼，说不定就要纠缠我！”
两人于是都笑起来。
言语之间，两人都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近了很多。
这时候，张沫有些幽怨的盯着楚铭：“楚公子，刚才净是小女子说自己的事情，却不见公子说！明明公子也在撒谎吧？”
“我？”
“对啊！公子明明擅长武艺，却说自己不会武功！公子府中下人明明各个都是精锐，却又都装作普通的仆人，几个丫鬟不识字——公子你不是大康的人吧？”
她有点太聪明了……这个事情虽然楚铭早就有了认知，没想到会暴露得这么彻底，不过看她这个意思，她没有猜出来自己真实的身份。
实在不是自己不愿意告诉她或者不信任她，而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会给她自己带来危险，她的身份本身就已经够危险了……
到时候，若是他们身份暴露，作为张左丞的妹妹，竟然和别的国家皇子勾结——说是没有别的想法，谁信？
恐怕杀头都是小事！
楚铭心中念头流淌，于是无奈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张姑娘，如张姑娘所知，我姓楚，和大幸皇室有些关系。我们是大幸的人。”
“果然如此！”
张沫先前就有了些猜测：“所以，楚公子到大康来，可是目的不单纯呀！”
少女脸上的表情变成了坏坏的，得意的笑容：“我这可算是抓到了敌国的奸细！楚公子，你可得好好对我，不然到时候我要报官的！”
“简直是倒反天罡！”楚铭佯怒道，“你要是报官，那你可就遭罪了！谁能说你是清白的！到时候禁不起查的反倒是张姑娘你！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如此看来，我们都相互抓住了对方的把柄，谁也不能轻举妄动，这反倒是信任的基石啊！楚公子。”
“正是如此！”
张沫正想要和楚铭握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楚铭抓着，先前都还没有发现。
少女的脸颊露出些许羞涩，有些促狭的问：“那，楚公子还想，抓着小女子的手，到什么时候？”
“啊！”楚铭连忙松开手，“我那边还有些事情，我先走了！张姑娘！”
看着楚铭落荒而逃的身影，张沫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和女帝，倒是不太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