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冬月芳菲尽,得现凛冽苍白辞。
非是暴殄天公诣,惟恨洁色赶来迟。
倾天洁落游远山。纷至沓来未争先。
非尔生就携凉意,原是热雨沁心寒。
伶仃身落万点明,凝似方舟静波停。
雾掩长空丢颜色,唯此星辉盖月盈。
欲达新岸围良筑,怎奈佳木已作舟。
从此居心随浪去,再无却意只待风。
无花于镜方寸空,缘来缘尽再相逢。
长枪百战心亦老,情深一度待此生。
不迫白驹一线走,如视沧海天际融。
相顾无言何以沫?忘却情殇此生匆。
“你醒啦,我已经帮你把家里收拾干净了,看看你展柜里那些落了灰的珍藏,男生的屋子真乱。”房间里放着班得瑞的轻音乐,她用手指戳着叫醒了睡眼惺忪的我。
“手办而已、哪里算珍藏?肯甘心永远不交付于人的,才是珍藏。 有喜欢的吗?统统拿去好啦、我只要你一个……我怎么睡着了?刚刚我们……哎呦,头好疼。”我**着双眼,看向她,此刻她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贤惠又曼妙的身姿展现在我眼前。我好爱她,我们更是彼此了解,熟悉对方的一举一动、每个眼神。等等,总感觉有什么不对、觉得这一刻的她与以往不大一样。哪里不对呢?我看着她的眼睛,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我分明在她眼中看到、应该说是感受到了,一种极度幽怨的讯号从她空灵的眼中钻了出来。这种幽怨,来自于心底!那种冷,不是世界上任何一种温度能记述的。我眨眨眼、当我努力抛开心中无数个不相信、准备用理性的洞察力再次审视她目光的时候,看到的是却她从前那样温柔、温暖和温馨的眼神……
“别愣了、出去走走吧,你都睡了半天了。”听到她的话、我勉强放下了刚刚的震惊。两个人、搭着手一起走,一个眼神、一个笑脸,仿佛有无数个韵味。这玄幻传说般的画面,在每个人眼中是不同的。但在我们这里,不论眼前的风景怎样,它永远会连成一个世界。我痛快的穿上外套,被她牵着手、走下了这座有点古老的个人公寓,和她走在家附近最安静的一条大街上。以往这种优美时刻,一路上都是我们的欢声笑语。而今天,她却反常的沉默。看着她、怎么会联想到、这就是那个时常在我身旁蹦跳说笑的女孩。
我的心头飘上一团莫名的落寞。她适时的抱住我、我牵着她的左手、她用力地握住我的右手:“就这样、永远不要放开,陪我走到世界的尽头。牵着我的手,前面的路在黑,我们也要一起走。好吗?”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幽弱、话语中好像充满了可怜。那声音、那感觉,分明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怜惜地说:“我孤寂的世界已经被你闯开了一道门,一道永远也关不上、为你敞开着的大门。没有你,要我怎么有勇气去过未来的每个朝暮。我要给你最好的未来。不一定有车、不一定有很大的房子,但一定要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屋。屋里的格局由你来设计,你的画室、我的练琴房都要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你要为我生孩子,不需要多、一个就可以……”我没有说完,因为、我看到了!我看到在她的右眼角处、流下了一滴血泪。我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了手指处的冰凉和滑腻感。再看我的手中,紧握着的分明是半截滴着血、连着碎肉的小臂!往下看是一双没有脚的腿。她的心脏挂在胸前、微弱的跳着,每跳一下,就喷出一股深红色、腥气扑鼻的血,喷的地上到处都是。再看她的脸、一个眼睛的眼珠探出一半挂在脸上!另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我大声失色,顾不上意外和惊怕、想喊人救救她。可无论我怎么喊,发出来的也只是喉咙中气流通过的嘶嘶声。再看周围的环境,这不是我们平时傍晚一同散步的路,这条路上没有灯。这是一条杂草丛生的路,是屋后通往乡镇医院后门的路!
再看她,伸着断臂一摇一晃的朝我走来、嘴里用极悲惨的声音呜咽着:“不要丢下我,你说过要陪我走到世界的尽头。牵着我的手,前面的路再黑、我们也要一起走!”这声音没有怨恨、只有不舍,只有一股主意识极强的迫不及待!顿时,我分不清哪里是头上、哪里是脚下。只觉得四周急速的旋转着,就这样、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我的意识去往了一个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四周只有漆黑、这么一个虚无飘渺的地方。随后、眼前真切的放映了几个小时前的一段……
这是一个周五的傍晚,我带着期盼的心情去接她放学。拎着她还不算太重的单肩书包、拉着手向我们经常约会那个公园走去,路上一如既往地说笑。途径公园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路旁的一个响着“冰糖葫芦甜”的摊子吸引了她的注意:“陪我去买个士多啤梨糖葫芦呗,我喜欢草莓。”她闪动着睫毛、满怀期待的看着我。“要不然这样,你先去吧,我去公园门口等你。”其实我想趁她不在,点一根烟、借着舒缓的感觉再升华几分我俩在一起时候的那种喜悦。“也好,那我先去啦。”说着,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糖葫芦摊走去。我则自顾自的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惬意的吸上两口,向公园正门悠闲地走去。此时的天空适宜的飘起了雪花,轻巧的六边雪花打在烟头、发出撕拉声;任由着一片片洁色跳在我脸颊,冰冰凉凉。无疑为这良辰美景更增添一分浪漫色彩。
就在我沉浸一片遐想的空当,不远处吱嘎一阵刺耳的刹车和叮咣的碰撞声顷刻间破坏了这唯美意境、将我放飞的思绪拉回到当下。我循声望去,天啊,怎么是她!忙扔掉顾不上掐灭的烟蒂,便三步并作两步、慌张的跑过去。看到她那一刻如晴天霹雳,心想一切都完了、她被死死的卷在一辆超速疾驰的货车下,身体支离破碎、面目全非,鼻息间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我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竟将压在她身上那辆几十吨重的货车抬高了半米,旁边路人搭手帮忙把她拖了出来。我捋着她沾满血迹的秀发:“没事、没事啊!你还是那么美,我抱你回家!”“宏潮,我……”她抬起头望着天、接着念道:“春花秋月夏凉风,第一场雪也有你在、真好。这一年、好开心……”
“别说了,不要,以后也是,你在哪我在哪。”我泣不成声的回道,就是到现在我也接受不了这一刻,分不清是记忆是梦境。她挤出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两串草莓糖葫芦放在我手边,摆摆手、断续的对我说道:“男子汉别小孩气,我没法陪你了,你以后……”话未尽,香已消散。此时她右眼角淌下了一滴含着一百个不甘心、一千个扛不住、一万个舍不得的泪、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到处充满喧嚣与不解的世界。
我吻着她的脸颊、拥抱着她的遗体,感受着她的余温。我不相信眼前这一切,抱着她的残骸,放声大哭。心中全然忽视了害怕和惊讶。只有痛、那种凉到骨子里的痛!为什么她要在我为她准备一切的时候撒手离我而去?为什么留我一个人在这荒凉孤单的世界里虚度人生?想着想着,一阵压上心头的巨大伤痛让我再一次的失去全部知觉!也许是刚刚抬起重型货车耗尽了全部的力气,眼前一昏、嘴里吐出大口的鲜血,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此时不知道是思绪、感觉,还是魂魄,又一次的被带到那个没有时间、没有空间,虚无缥缈的地方来。这一次,我看到了一百年前,看到了当我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男人的这一生……
那是一年腊月的最后几天,我怀着他的骨肉已有七个月了。那天他不在家,正赶上年底走亲戚串门。我身子骨弱,表哥特地从远方带了些山货来。我们聊了很久,天色不早了,表哥正要扶我上床休息,不知怎么赶得那么巧,他正提着酒坛从门外进来。他从未见过表哥,此情此景又正被他看在眼里,不由分说的用酒坛把表哥砸昏,揪着我的头发、把我从床边一直拖到院子。无论我怎么解释、怎样呼救,他都无动于衷。他越想越气、借着酒力一脚把我踢倒在石碾旁,当时我已身怀六甲,怎经得起这一番折磨,当即疼死在石碾上。身下流出的胎血,染红了一大片雪地……
在那个年代,不讲究爱。只有门当户对和百善孝为先。纵然是如此,但毕竟我们有夫妻之情,我想他的后半生也一定不会好过。后来,村子里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每逢下雪天,这座石碾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转动声,周围也会若有若无的飘来几声婴儿和女人的啼哭声。石碾也会莫名其妙的流下血水,染红下面薄雪还未盖住的土地……随着周围环境一阵剧烈的恍惚,我再次被拉回现实的世界,后来的事也没有看到。
睁开眼看着医院的天花板,悲伤过度清醒过来的我不由分说的吼着、请求医护人员不要将她送到太平间。转过头,身边除了一个空空如也又冰冷无比的床位、在没有任何人了。这一刻我已明白了个大概:前生她欠我的,这一世来还债来了……我的心好痛,那感觉好像借酒浇愁醒来时一样。我好想永远的逃避,宁愿永远留在那个飘渺的世界再也不要回来。纵然她杀过我,可我爱她爱到可以为她死一千次也心甘情愿!是谁残忍地夺走了她,那个只顾着吸烟没有陪着她过马路而间接杀死了她的我、到底是谁?我该怎样寻回她,我该怎样独自面对这个没有她的世界?
再看她停尸的床位上,留下一片血迹在那里。而在她手边床单上的位置留下了两个血字—“丰年”。这是不是她刻意留下的?我不知道其中蕴含着怎样的含义,也实在没有任何精力去深思什么了。我想,她残碎的身体已经被她纯洁的魂魄带去了天国。那是一个永远没有纷争的世界……
从此我痛不欲生、躯体如行尸走肉、灵魂恐怕亦是行将就木。没有她的世界,哪里会有我忙碌的影子?便从此不想再踏入尘世半步!我撕下黏贴着输液针头的纸胶带、头也不回的向医院后面的山路走去。脚上的鞋子破了,我不去理会;身上的衣服被山间野草藤蔓刮破,我不去理会;大雪封山、万物肃杀,我不去理会。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不去想什么时候停下。饿了就吃点雪地里的烂果子,没有果子就嚼两口枯枝烂叶。渴了就拾两把雪含在口中。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翻过多少座山,途径过多少炊烟缭绕的村庄,穿过多少个车水马龙的城镇……
直到我走到一座寺庙旁。寺前种着一片白花,花的味不是香的,是一种特殊的味道,闻起来让人更加忧郁。我抬头看看寺前的牌匾——忘缘寺。我停下来,站在那片花前,体吸花的香味,闻久了反而觉得心很平静。不再追忆什么,不再痛什么,只想这样伫立着忘记时间……
这时,前面走来一个老方丈:“阿弥陀佛,世人皆苦。这花的名字叫烦恼,会让人心生苦闷。施主却闻它闻得如此心旷神怡!常言道‘身在寒处不觉冷’想必施主你一定是经历过大失大痛吧?不如就留在寺中,帮老衲照看这些花吧。”我没有说什么,静等着方丈的剃度……
就这样,我每天和方丈诵经,打坐。但大多数时间还是驻足在这些花前。体吸烦恼,忘却烦恼。每天带着已死的心,寂静的活着。看着白花一季开、一季落…
就这样,一晃已是十三年……
这一天,我如往常一样去浇花。还未等走近,花前已经站着一人,是一个十多岁的姑娘。我默默地来到她身后,于她共同嗅着烦恼花盛开的味道。就这样,让时间肆意的流过……
半晌,她开口道“大师,这花好奇怪哦,我从来没有见过。”
“这是烦恼花”我答道。
“哦?它的名字叫烦恼?是不是闻到就会让人心生烦恼呢?”小姑娘**着手指,天真的问到。
“人生苦短,正如花开花落。我滋润它十三年,眼见它十三次开,十三次落。”我回想着这段不可名状的岁月。
“大师,既然它会让你烦恼,那我帮你摘了它们吧”……
我没有去阻拦她,心中却已恍然大悟。十三年,我每天围绕着烦恼,浇灌着烦恼,体吸着烦恼。看着烦恼一点点长大,开花……
正是:
忘缘寺前种烦恼,
一年观望一落开。
烦恼盛开烦恼来,
烦恼落去更烦恼。
这时她转过身来,没有任何表情。我看着她的眼,很美!漆黑油亮却幽寂的目光和恬静的神态似曾相识!这乌黑的瞳孔、深邃的不知通向何处、却暗带忧伤。右眼角下有一颗血红色的胎记……
她慢慢走过来、问我,山的那边是什么?我回答她说,山的那边还是山、也是海,亦是人声鼎沸的大千世界。她走过来扣住我的手,用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语调对我说“大师,就这样拉着我手,陪我到山的那边看看,不要放开,陪我走到山的尽头好不好?拉着我的手,前面的路在黑,我也不怕、我们要一起走……”
“丰”:“十、三”相重,丰年,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