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了。
公务员们向来都有守时的美德，在天青市这种地方更是如此。
林笙径自离开了大楼。
“天青市综合管理局第四分局”——在镶有这些金字的围墙后不远处，他的车就停在那里。
车窗上映出青年的脸。
普通的黑色短发，无精打采的气质破坏了那张还算英俊的脸，身材高挑适中，还有一点锻炼过的痕迹。
如果说对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不满，那也未免太奢侈了一点。
他坐进车里，打开手机，先在社交软件上扫了一圈外卖优惠券，然后才发动汽车，在暖气的包裹下往家的方向驶去。
天青市是一座现代化的巨型都市。
年轻、没有历史底蕴、人种混杂、国际化，社会福利和治安条件又好又坏，就像是一座将垃圾和金子无差别堆在一起的填埋场。
但也是一个充满了机遇的地方。
异常的以太令城市成为了世界间的交汇点，自然也成了将商品输送出去的贸易中心，由此源源不断的金钱便滚滚而来——
“只要走着走着，天上就会掉馅饼”。
“真正的乌托邦”。
“流着奶与蜜之地”。
用来吸引外来人口的城市宣传上满是诸如此类刺激分泌多巴胺的信息……可若是让作为本地人的林笙来评价，估计只会笑着摇摇头。
哪里会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天空是普通的天空，街道是普通的街道，就算是穿着高中校服的毛绒触手怪和倒在马路中间的女孩子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等。
女孩子？
林笙连忙一脚踩在紧急制动上，承受着足以被安全带挡下的巨大惯性的同时，顺手关掉了舒缓的车载音乐。
在天青市开车的司机或多或少都有点路怒症，但林笙恰巧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降下窗户，并按下双闪的按钮。
马上就要到下班高峰期了。
纵使天青市的主干道是惊人的双向八车道，又有蛛网般的立交桥遍布各处，但该堵车的时候还是得堵。
碰瓷？自杀？还是单纯的意外？
林笙没有多想，他麻利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在身后不满的喇叭声中走到车前。
距离车头一米不到的地方，躺着一位女孩子。
为什么是躺着的？
不如说她为什么会恰好躺在自己的车前？其他人没注意到有哪里不对吗？没有好心市民拨打交警热线吗？
女孩看上去二十岁出头，恐怕还在某大学就读，暗红色的长发像是树根一样散在身旁，一不注意就会一脚踩上去。
身上穿着厚实的米色外套，外套里是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
下身则是牛仔短裙和透不出肤色的厚实黑色裤袜，以及一双与廉价无缘的高档短靴。
——身材真好啊。
这是林笙的第一个念头。
少女的身体曲线堪称完美，即便身着冬装也无法遮挡那诱人的丰盈，尤其是牛仔裙与裤袜勾勒出的波浪，足以令任何男性肃然起敬。
身高不算太高，距离小鸟依人还差了一点，也攀不上亭亭玉立。
可疑。
大白天躺在马路上的美少女就和在银行附近徘徊的蒙面男人一样可疑。
林笙的心中警铃大作。
保持一米的安全距离，他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少女如雕花般精致的五官——还有呼吸，是个活人。
“喂，醒醒。”
他轻声呼唤着少女，但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却让他蹙起了眉头。
该不会是醉倒在这里的吧？
考虑到酒品差劲的女人就和发怒的狮子一样难缠，于是林笙放弃了叫醒对方的想法，打算直接让专业人士来解决问题，顺带让女孩去局子里接受一下教育——
“这位市民。”
但有人显然比他更快下手。
一名穿着制服的交警抓住了林笙的肩膀。
“我不管你们夫妻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用这种方式占据车道是违法行为，如果您再不将她挪走的话，我们将对您处以扣六分以及四百元的罚款。”
“……不是，交警同志，这家伙并非我的——”
“嘿、嘿嘿……我还要喝嘛……”
林笙刚想拒绝，少女却像风滚草一样滚了过来，双手死死扣住林笙的脚。
这下算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了。
林笙的脸色变得有些铁青，但交警同志愈发用力的大手还有和善的表情告诉他，如果再不行动起来，肯定会被迫接受调查和问询。
万一这事捅进单位里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算了，把她随便丢在哪个酒店里就跑路吧。
这么想着，林笙便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我马上就把她带走……让您见笑了啊。”
“没关系，您能配合就好。”
交警叹了一口气。
“哎，最近因为夫妻、情侣、还有陌生男女吵架，某一方突然跳车导致重伤、死亡和连环交通事故的案件实在是有点多，所以像你们这样的男女是我们重点关注的典型……还请您尽量安抚一下，不要做出会刺激到对方的发言和行为。”
“我……我会的。”
如鲠在喉。
林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这都哪跟哪啊。
无奈，他只能暂且在交警的注视之下将这位捡来的便宜媳妇拖进后座，扔在了堆叠起的枕头上。
早知道直接绕开就好了……不过也怪自己，怎么恰好就走了个神呢？
林笙重新发动汽车，临走时还僵硬地冲交警同志笑了笑，随后直奔最近的旅馆而去。
然而还没等他开出去多远，后座上的少女便像鬼魅一样爬了起来，将脑袋从前排的空隙中伸了过去，停在林笙的肩膀旁边。
无声无息。
得亏林笙胆子还算大，才没有因为猛打方向盘来个一车两命。
香水、化妆品和酒精混在一起的复杂气味灌进林笙的脑门，呛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少女眯起迷离的眼睛，盯着林笙看了好一会儿，微微张口，吐出轻柔的声音。
“招财东街临江御景……D栋907室……”
不是，姐妹。
你心也太大了吧？哪有对陌生男人直接开口报自己家庭地址的？难道你不应该直接大喊“你是谁？给我停车！再不停车我就报警了”之类的话吗？
林笙保持沉默，在心里吐槽道。
现在的女孩子简直就是二极管，要么极端到看一眼都觉得是被侵犯了，要么就是像口香糖一样死死黏住人不放……实在难搞又难懂。
林笙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窗外。
夜幕已经降临了。
霓虹灯光统治了被太阳抛弃的城市，涂抹出比白天更加让人亢奋的色彩，摩天大楼上的巨大荧幕上播放着被俊男靓女支配的广告，拉出“I ❤️ 天青”字幕的无人机群在低空掠过。
世界上最繁华的超级大都，正换上那副致幻而又迷乱的夜之面纱。
算了难得做一次活雷锋，就这么做到底吧。
等等。
什么地址来着？
招财东街临江御景D栋907室？
这不是自家对门吗？
林笙登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恰巧少女又发出一阵让人想入非非的轻喘。
后视镜里能看到她惺忪迷醉的淡红色眼眸，还有那张泛着酡红的白皙俏脸。
意识到这样的女孩子是自己的邻居，林笙抓着方向盘的手逐渐被汗水带来的黏滞感所支配。
“谢谢你啦，不知道名字的小哥。”
敢情这家伙知道自己是被人拉走的啊，有理由怀疑她滚过来抱着自己脚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
该不会要被赖上了吧？这之后就是各种各样的诬告一气呵成，然后自己把底裤赔个精光，顺带再去坐个几年牢——
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眼见对方又要开始探头探脑，再加上交通高峰期即将到来，为了避免出现事故，林笙不情愿地出声提醒道。
“请你好好坐在座位上，小姐。”
林笙提醒了一句。
“然后把安全带系上。天青市的马路可不是过家家的地方，要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的话，你八成会像炮弹一样弹射出去。”
“哎……小哥。”
少女将下巴架在椅背上。
几缕暗红色的长发落在林笙的胸前，逸出足以将酒味掩盖的浓郁水蜜桃香波味。
“你对像我这样一个性感、毫无反抗能力的醉酒美少女，就只会说出这种像是结婚了三十年的出租车司机才会说的话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你这不识货的家伙”的嗔怪，又有一丝略带慵懒的性感，仿佛在给林笙做着采耳。
不得不承认，她对她自己的认知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青年想要尽量去忽视对方的存在，但眼睛仍旧会不受控制地瞄过去。
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这份动摇，少女发出一声轻笑，自言自语道。
“我叫艾心恋，今年二十岁，身高一米六五，就读于天青大学以太应用系，三围分别是……”
谁问你了？
林笙只能将之当作醉酒少女的胡言乱语，打断对方的自爆。
“是，是是，我知道了，艾心恋小姐是吧？话先说在前头，我把你从马路上拉起来可不是因为你的姿色。”
“就像是小偷说‘我不会偷你的东西’一样呢。难道小哥你真的是个好心人吗？”
“我只是拥有正常人的正常三观而已。”
结果还是落进了她的套子里。
既然话匣子已经打开，林笙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聊天。
天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做更多奇怪的事情，联想到之前交警说过的“争吵跳车”，还是先把艾心恋的情绪稳定住再说。
“为什么你会醉倒在马路上？”
“你是笨蛋吗？小哥？醉倒在马路上当然是因为喝了酒呀。”
“不，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大白天就在喝酒，喝完酒还要跑到马路上躺着？”
“哦……这、这个嘛。”
艾心恋一边玩弄着鬓角的头发，一边做出努力思索的表情——
“其实是因为我刚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实习，所以就趁着劲儿喝酒庆祝了一下……而且我也不是一个人，是和朋友一起的啦。至于为什么会躺在马路上……我完全想不起来了呢，毕竟人家的酒量很差嘛。”
“酒量差还喝酒？”
“……人家是阳光明媚的女大学生耶，怎么可能不喝酒啊？”
然后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着完全没有因果关系的胡话。
林笙张了张嘴唇，不知道该如何进行反驳。
完全搞不懂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也对，毕竟是个怪人。
是啊，就是脸长得好看、但是脑子的生长发育稍微欠缺了点火候的那种人吧。
“不过还是得再说一次谢谢你呀，小哥。你是个好人呢，不仅愿意载我一程，还完全没有用好色的眼光看待我……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我带到某间酒店里去做些不可描述的事呢。”
……这倒没有，我只想把你扔进最便宜的房间里然后立刻走人……等等，你确定你不是在特意用这个话题挑衅我吗？
林笙努力板着脸，瞥了一眼后视镜——只见对方的嘴角正勾勒出一抹微妙的弧度，就像是看见猎物坠入了陷阱之中的猎人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