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这是很稀松平常的对话,以往都是我在外玩耍嬉闹够,回家迈进家门时就会说上这么一句,而洛瑟或者尔西绯则会笑着表示‘欢迎回家’。
但现在,这句话仍然稀松,却已经不平常了。
对话的人物已经发生了改变。
我抱着从外搜刮到的食物,然后回到了安全住所,尤里本来坐在床边,神情低落,但见到我后立马振作起来。
他笑着小跑到我面前。躺在床边的大小姐依然昏迷,尚未苏醒。
“这是我从外面找到的食物,有面包,培根,还有一些水果。”
我将抱着的布袋子放在地上,尤里见状露出惊讶的表情
“哇,好多吃的。”。
“我还从外面找到了一些食材,待会我熬上一碗热汤。”
听到能喝上热汤,尤里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笑,笑容不掺杂半分虚假。笑得很甜。
“嗯!”
为了接下来能顺利将这些食物吃下肚,我和尤里联手将这具从尸体慢慢拖拽了出去。
不这么做的话,有些倒胃口。毕竟....我不认为自己能看着散发恶臭的尸体躺在面前视若无物地用餐。
从剩下的胳膊和小腿判断,这具尸体应该是一位成年男性,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
可惜,他也被魔物吃掉了。
这间屋子是小镇为数不多保存完整的房屋,它没有被燃起的大火波及。家里的住所和尤里家都已经被烈火焚毁。
接下来我们需要在这间房子里生活几天。
这是一间平房,把尸体拖拽出去后,留下一条细长地深红色干血迹。哪怕用水魔法冲刷几遍,血迹也只是由深变浅。
等把尸体拖出门外,我开始用铁锹挖起泥土来。
“克罗,你现在在做什么?”尤里征在原地,他不解地歪了歪头。
“如你所见,我在挖坑。”
“挖坑?”
“知恩图报是我的良好品德,既然我们占下了这间屋子,而他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作为报答就给他埋进地里吧,让他好安息。”我用眼神朝着那具残尸看了看,手下的动作却没听。
我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别站在这里了,你去屋内找一找,看有没有多余的铁锹,拿过来一起帮忙。”
“嗯。”
我话音刚落,尤里就跑进屋内了,不一会他重新跑出来,手里握着一把跟我一模一样的铁锹。
顺带一提,不使用魔法挖坑是因为做不到。
虽然土魔法有抽取周边沙石泥土的功效,按理来说挖一个坑简简单单,但不是这么一回事。
魔法比较偏向于生成创造这一功能,像是地刺,或是土壁,它的本质都是利用魔力生成,然后顺带抽取周边岩石或是土块。
但其中魔力转化占比绝大部分。
如果要利用土魔法挖坑,那么耗费的时间和魔力跟手动比起来差得太远。
手动挖坑更有效率。
就这样,我们动手把尸体埋进地里。
“好人有好报,希望你下辈子投个好胎。”我双手合十,向这间房屋主人鞠躬。
尤里不懂我这么做的含义,但他也照葫芦画瓢学着我做了一遍。
“不知名的住舍先生,谢谢您。”
尤里双手合十,像是虔诚祷告那样,微微弓着腰。
做完这一切,我和尤里回到平房内,开始着手准备食材。
老实说,两天滴水未进,再加上压抑的氛围糟糕的心情,现在要平复心情料理食材并不容易。
幸好平房内有厨房,虽然相当简陋就是了。
烂掉一小块土豆,用刀给它刨开分割,被压坏的胡萝卜用刀去掉不能吃的部分,再用水淋一下白菜,然后给它放到锅内烹煮。
烧火的木材出门随便找找,火源可以用火魔法代替。
二十分钟后。
我拿着木勺舀上一碗热气扑腾的蔬菜热汤,接着递给尤里。
再给自己也盛上一碗。
尤里迫不及待地接过木碗,然后轻抿上一口,刚出锅的热汤温度太高了,烫嘴。
“呼呼呼~”
他从嘴里吐出凉气,试图让蔬菜汤温度下降一些,这样方便入嘴。
“呼”我朝碗里吹了两下,确定没那么烫后,开始小抿一口。
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入腹部。
清甜白菜混着汤汁慢慢流入胃里,能清晰地感受暖流流到胃里这一进食过程。
有些烫嘴,但更多的是温暖。
身体渐渐没有那么冰凉了,精神状态似乎也好上一些,或许这只是我个人观念在作祟,但确实轻松不少。
热汤入口,有一种【一切事情都结束了】的放松感。
当人在放松的时候,疲倦总会不自觉蔓延上来。
算下来,已经有两三天没睡了。身体确实是累了。
我坐在铺好的布垫上,拿着搜来的面包放入嘴里,咬上一口。面包放了两天,很干,很涩。但是配上热汤刚好能中和这种干巴草渣口感。
转过头,我把视线看向坐在身旁的尤里,他一手拿着装有热汤的木碗,一手拿着面包,吃上一口配着蔬菜汤喝上一口。
样子很惬意。
这种时候,我们两人都将心思投放在食物上面,没有余裕去思考其他事情。
被破坏的小镇,死去的亲人,对未来不知如何做的迷茫感,这些全部被我们抛之脑后。
我和尤里心满意足地吃完这一顿。
周遭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尔西绯和特罗里他们的面孔。
“欢迎回家。”
“喜欢这个嘛?”
“妈妈最喜欢你了。”
“克罗一定会成为最棒的魔法师!”
尔西绯在得知我要当魔法师时对我表示高度支持。母亲她很温柔也很喜欢笑。基本上,尔西绯给我的印象是温柔贤惠的母亲形象。前世,我跟母亲的关系并不算好,也称不上亲昵。
当时家庭因为种种小原因而不断激化矛盾最后分崩离析。
当我有能力之后,我离开了家庭,没再跟父母联系。也就是所谓的离家出走。
之后直到死前,都从未给父母打过一个电话。
老实说,我对父母并没有产生什么依赖情感,对亲情看的也很淡。
我此前一直没有正眼将尔西绯视为母亲,毕竟有前世的记忆,我的内心很难将尔西绯视为母亲,虽然有血缘关系在,但我一直将尔西绯视为生母,或者说养母。
我并没有将自己的位置放在【罗尼斯】的家庭成员上,而是出生于【罗尼斯】家。
我和路赛斯不一样,并不是尔西绯真正的儿子。等我能够自力更生的时候,我恐怕会学着前世一样毅然决绝地离家出走。
此前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在我记忆中,尔西绯经常朝着我笑。从婴儿时期,直到现在。我回忆起尔西绯的面孔,也都是眯眼轻笑的状态。
回想起来,为什么呢?
为什么尔西绯总是对着我笑眯眯的呢?
而现在,我才终于明白,或者说终于体会到尔西绯的良苦用心。
她在试图接纳我。
真心实意,并予以行动地接纳我。
事实证明,母亲做到了。
所以现在我脑袋里浮现起她时,总会是那一如既往地温和笑容。
在我没察觉到的瞬间,才突然惊觉发现自己已经悄然成为了【罗尼斯】家族的一员。是尔西绯的第二个儿子。
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
尔西绯和特罗里都在以各自的方式来接纳我。
说起特罗里这个家伙,我没有把他视为父亲,直到现在,我也仍然没有把他视为父亲。
在我的记忆中,特罗里出现的情景很少,连我婴儿时期出现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我从来没有特别留意他。
相比尔西绯,我至少了解她喜欢穿黄色长裙,知道她不喜欢吃太酸或太甜的食物。但是对特罗里,我一无所知。
面对这个男人,我跟他也没什么话题能聊。
基本上我不会主动找他谈话,偶尔他在家的时候会主动找我聊上两句。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了。
我对他的记忆只有洛瑟怀孕时引发的骚动,以及送礼物那次的惊喜。充其量还了解他是镇上的保卫队。除了这些......没有了。
好像,我从来都没有去留意过特罗里的工作内容。
像是他任职的地点是那里,保卫队中担任什么职务,需要完成什么事情,每日薪资多少,我完全不清楚。
就连他喜不喜欢喝酒都不知道。
没错,相比起父子,可以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前世的时候也是这样,父亲在外打拼,每逢过年才回家住上一两个月。等过完年又去外拼搏了。
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尴尬,同样的生疏。
完全没有共同话题能聊。就像是有一道看不清摸不着的隔阂,将我们隔离开来。
此前我一直都很轻视,蔑视,甚至有些看不起特罗里。
毕竟洛瑟怀孕那次引发的危机,特罗里完全没有拿出应有的男子气概来,还是靠我才解决那起事件。
所以,我将特罗里打上【下半身思考】【精虫上脑】【不靠谱】等标签。
后面经过宴会法杖事件对他有所改观,至少他知道我最想要的是法杖,而不是剑。
但我也只是对特罗里有改观而已,态度还是没变。
直到......他在危机时刻将我从赤龙吐息中救走。
当时我和他相隔距离很远,我根本没有闲心去观察周边情况,一心投入到与赤龙的战斗中。
赤龙吐息时,他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将我抱走,那个时候,他的后背因为救我被吐息波及烧焦一片。
可他强忍着痛苦,没有让我察觉。致使我认为那是在我赶到之前特罗里就跟赤龙战斗所受到的伤。
但当我在听从特罗里吩咐时,赶往家的途中忽地一回望,发现了他后背惨不忍睹的伤势。
特罗里或许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出色的父亲,但他是个男人。
是个从赤龙手下保护了我的男人。
当我发现尔西绯的尸体时,我很自责,我认为自己无言面对特罗里。他在危机时刻救了我,并将母亲的安危交托在我手上,可是......母亲死了,洛瑟她们也不见了。
我抱着内疚的想法朝特罗里那边赶。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将这一情报如实告知给他时,我害怕他接受不了现状,被残酷的事实压垮。
我想着先稳住特罗里的情绪,撒谎告知他尔西绯一切都安全,等事情完全结束后再坦白汇报母亲的死讯。
可是,他死了。
我不用像骗子一样撒谎欺骗任何人。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尔西绯和特罗里都死了,洛瑟爱莉卡下落不明。
我被迫接受这个现实,内心临近崩溃的边缘。
开什么玩笑!
直到现在我还能回想起两天前母亲的微笑,还有特罗里心急如焚地焦急表情。
一切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就我这一个人了。孤零零地一个人。
谁来告诉我,我要怎么接受这个现实?
你们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就死掉?
特罗里据说你不是保卫队的成员吗?不是打倒过尼札吗?不是实力超群吗?
这样的你怎么会就这么简单死掉?
为什么要逞强,为什么要和赤龙对抗,凭你的实力,敌不过也可以拖延吧,再不济逃跑总可以吧?
母亲,尔西绯。你为什么没有躲起来呢。如果你躲在卧室并将房门锁起来,是不是就能拖延一下时间。到那个时候我是不是就恰好赶到把你救下了呢。
如果我的脚程再快一些,赶回的速度再迅速一点。是不是也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转移魔法阵?为什么会出现大批成群的魔物?
可是.......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
就当我沉溺在悲伤中时,却隐隐约约听见了其他声响。
“呜....呜。”
等我转过头望去,是尤里。他躲在角落抱着膝盖埋头抽泣。
虽然他极力克制自己抽噎地声音,但在寂静的环境中,极小的声音也显得异常,很容易就能察觉。
当事情尘埃落定,片刻休憩,遭受无妄之灾的人们就会沉溺在悲痛中。
原本被抛掷脑后的问题重新浮出水面。家人的离世,住所的丢失,积蓄一空,一无所有。
人在灾难之下常感自身渺茫。未来何去何从。
察觉到这点的瞬间,我站起身,来到尤里的身边。
“不用感到害怕,放心交给我吧,我不会抛下你的,我会带着你活下去。”
尤里是个喜欢哭的九岁小孩,我也不知道我的这番话有没有起到安慰效果,所以有些不安。
“.......”
尤里渐渐停止了抽泣,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就在尤里抬起头准备牵起我伸出的手时。
“你们是谁啦!”
一直昏迷的少女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