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宣读卡特丽娜·特瑞斯的罪名。”
并不昏暗的灯照得布莱特有些犯困，尽管如此，他还是坐直了身子，尽量维持着清醒。
圣堂审判，放在过去是他最不想参与的环节，但作为执行者，在完成任务之后他通常又不得不坐在旁听席听完全场。
当然，对布莱特而言，从旁听席溜走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不会有人为此追责他。
只是今天，他需要坐在这里见证这一场审判。
灯光骤然聚拢，齐齐地汇聚在审判厅正中央的金发少女身上。
察觉到了周围人的视线，金发少女合拢的双手轻颤着，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坐在首位上的审判长陈述着卡特丽娜的罪名，每结束一条，他便停下发问看向那个金发少女，等待她的回答。
但现在的卡特丽娜哪里还有记忆回应审判长的发问，她半蜷着身子，似乎在发抖。
他就知道。
布莱特轻哼一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仰起头，看向了天花板上的壁纹。
按照流程来行事只会让这个所谓失忆的魔女多几天的活命时间罢了。
因为她失忆了，她根本无法阐述曾经杀害教皇的细节。或许记忆提取魔法能够还原卡特丽娜十四岁以前的记忆，但那也仅仅只能证明这个少女正是当初堕落的黑魔法师卡特丽娜，无法证明她就是杀害教皇的凶手。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就是以证据不足、卡特丽娜身份存疑的结果收尾，然后再将她扔进监狱里，派人去寻找那些很有可能不复存在的线索，隔几个月再把这件事翻出来，继续询问这个已经失忆的魔女，或者是直接盖棺定罪。
毕竟教皇已经死了半年了，追查真正的凶手早就不是当务之急了，何况唯一的嫌疑人就只有卡特丽娜。
一块闪闪发光的魔晶石出现在布莱特的视野里，拿着魔晶石的手晃了晃，强行用闪烁的反光打断了布莱特的思绪。
“在想什么？”
手的主人是一个金发蓝眼的青年，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淡笑。
“纽伦斯。”
布莱特堪堪回神过来，他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重新朝着卡特丽娜的方向看去。
见卡特丽娜还是没有要说话或是认罪的意思，布莱特自觉无趣，他别过头，面向了纽伦斯。
“在想什么时候能把天灾魔女吊死。”
“……布莱特，有的时候说话得注意一些。”似乎是已经习惯了友人奇奇怪怪的发言，纽伦斯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说起来，你带了个小女孩回来真的把我吓了一跳呢。”纽伦斯倒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他将手搭在旁听席的栏杆上，看向了瑟瑟发抖的卡特丽娜，“她看上还那么小……你真的不是随便从哪个村子拐了个小女孩回来交差吗？”
“你觉得我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布莱特的声音放轻了，他的目光落在了卡特丽娜身上。
“说的也是。”纽伦斯哂笑一声，他理着自己的扣子，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布莱特对教皇之死的重视程度，也就没有出声打断好友的思考了。
只是稍微有些意外……
看着布莱特强打精神的模样，纽伦斯的眼睑微敛。
他本以为布莱特对教皇的感情没有那么深厚，起码他以为布莱特不会像他现在所见到的那样着急。
“我不记得了。”
怯生生的声音在审判厅里响起，纽伦斯停下了思考，他看向了罪人的席位。
少女抬起头，颤抖的声音依然是掩盖不住的。
她做着深呼吸的动作，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来回咬着嘴唇，将话反反复复地咽了回去。
咦，奇怪？
注意到这点的纽伦斯皱起了眉毛，他看着卡特丽娜的反应，品到了诡异的细节。
这个魔女，似乎并不是在紧张于接受审判？
……
卡特丽娜感觉自己的呼吸正在被一点一点夺走。
她感到有些头晕，但她还是强撑着回应着审判长的提问。
可哪有什么好回答的。
她完全不记得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卡特丽娜想说可以去找她的老师亚瑟夫，但回想起布莱特之前说的话，她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不仅是她死去的老师，还有她犯下的罪行。
侵蚀大陆的黑魔法师行径、杀害老师和教皇……这些都是她做的吗？
卡特丽娜感觉冷汗攀上了自己的后背，她被那灯光照得眼前发黑。
——无论是审判厅的灯光，还是旁观席上的一众目光。
“上述罪行，你可知晓？”
知晓……不、不……
她不知道。
她是个罪人，但她想不起来，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些目光几乎是在凌迟她，她不敢抬头，仿佛一抬头就要被千刀万剐一般，她想说话，她想开口，可一发声喉咙就像是塞了厚重的棉花，怎么也无法发声。
这是对她的酷刑。
倘若她记得自己所干过的事情，她当然可以坦然地接受自己应得的惩罚。
又或者她不记得，但她是未来那个牧师先生口中“阴险狡诈”的魔女，她或许也会假装无辜地反驳，不用再受道德的谴责。
偏偏，她以十四岁的心态接受了自己未来的罪业。
“我不记得了。”
于是，千言万语都汇成了这样一句。
既带着沉重的愧疚感，又带着无助的迷茫。
这偌大的审判厅，能够给她依赖的，只有她自己。
卡特丽娜闭上了眼睛，她拽着袖子的手紧紧收缩着。
周遭的细碎议论几乎将她淹没，而她向来不适应吵闹的声音。
她还记得自己从教会的孤儿院被老师带走之时，那些人是用怎样的眼神看她的，或怜悯，或恐惧，或同情，或愤恨。
从那之后，她开始惧怕人们的目光，尽管那目光的意义从来不得而知。
她大概会被视作垂死挣扎的罪人吧？
审判长也有些犹豫，他的手指轻敲着桌板，似乎在思考该怎样定罪这个失忆的少女。
毕竟教皇的死实在是有太多疑点，仅仅只有一个嫌疑人是完全不够的，更别提这个嫌疑人已经失忆了。
“将卡特丽娜·特瑞斯收押，暂时——”
“稍等。”
一个略显冷清的声音打断了审判长的判决。
卡特丽娜睁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去。
“喂，布莱特。”金发的男人做出了压手的动作，似乎想提醒同伴。
而黑发牧师倒是惯有的我行我素，他站起身来，丝毫没有在意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他看向了上方的审判长，而后微微低头，深邃的蓝色眼瞳倒映着金发少女无辜的模样。
卡特丽娜的目光落在了黑发牧师的身上。
他们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睛里是某种淡漠，看她的目光又像是含掺了细碎的恨意。
……恨意？
不知为何，心脏开始狂跳。
奇怪，为什么我会……
卡特丽娜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瞳开始剧烈地收缩着，她看着男人的眼睛，刺痛感开始敲击她的大脑。
为什么我会……
如此满足呢？
就好像能从他的眼里，看到我的影子一样。
……
布莱特抬高了声音，尽量让整个审判厅的人都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是执行者布莱特·罗尔，我申请将天灾魔女卡特丽娜·特瑞斯就地处决。”
